有了永恒的生命,看待今生的眼光也会彻底不同。
文/小瓦
阿林
阿林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瘦高身材,戴一副变色眼镜,镜片总是黑黑的,被戏称为“苍蝇”。
他是那种典型的东北男孩,一旦认你为朋友,是连命都会为你豁出去的。他在班上,无论男生、女生里,人缘都很不错。同学一起出去玩,回来晚了,哪个女生没有顺路的男生送回家,他就会自告奋勇,颇有侠义之风。
那时班里也有早恋的,男生送女生,有时是别有用意。但绝不包括他,因为他对所有女生一视同仁。他也送过我两次,一路上不大有话说,却是一直等我上了楼、从阳台上挥手,他才放心离去。
高中毕业的那年九月,火车站成为同学最常相聚的地方。大家各奔远方(天南海北去上大学),在站台上挥着泪聚了又散。而阿林每次必到,每到就抢过沉甸甸的行李,一直送上火车。
上大学的时候,我和他一直断断续续地通着信。他给我写信的主要原因,是我的学校离家很远,我的年纪又小,他觉得不放心。他在信里提到自己的生活时,总是寥寥数语,却不厌其烦地嘱咐我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告诉他之类,让人不能不感动。
大三那年,他信里提到他有了女朋友,暑假会带回家来让大家看看。我暑假一回家就聚了一帮同学,兴兴头头地跑去他家。那女孩子开朗大方,盈盈笑语间流溢着喜悦与幸福。再看阿林,竟摘掉了戴了数年之久的变色镜,换了隐型,显得浓眉大眼,精神多了,而且还戒了烟!
别的男生揶揄他:“爱情的力量大啊!”阿林有点不好意思,他女朋友则嫣然笑着,一转身给我们倒水去了。夏日午后的斗室里,阳光在她摇曳的裙摆上流动着。
他们毕业后就租房子结了婚。婚礼听说很热闹。那时候我在外地读研,没能赶回来,寒假时才约了别的同学,带了礼物去道贺。
一见面,阿林还是老样子,却几乎认不出他妻子来。她正坐在床边织毛衣,头有点蓬,冬日苍灰的阳光从她背后的窗子透进来,和她气闷的脸色融在一起。见我们来,她略打个招呼就出门去了。
告辞时阿林送我们下楼,正遇见她上楼。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要留我们吃饭,我们当然婉拒了。我偷看阿林,见他脸上的气色很不好。他是个好客的人,客人在时他妻子不陪,又没早预备下饭,回去非发火不可。我有点不安,但也没多想。以后也没再见过阿林。
再次听到阿林的消息,是在几年后。听说阿林和妻子的关系愈来愈不好,结果一次大吵之时,阿林盛怒之下数刀砍死了妻子,现在关在监狱里,快要枪决了。
我是在国外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可怕的消息的。那一整天我都在震惊着,久久说不出话来。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认识的那个为人正直仗义的阿林?他竟杀了人,而且是他的妻子,他爱到肯为之戒烟的人!
听说酿成悲剧的那一场大吵,原因不外乎钱与未能证实的外遇,像街头小报法制专栏里的典型案例。有什么必要追究谁对谁错呢?既然那夏日阳光里幸福的一对,如今一个将死,一个已逝!我心中唯有深深的悲哀。
文杰
文杰和我高中时同一年级,清秀的脸庞略显苍白,削瘦身材,中等个子。学习成绩在我们这个省重点中学里,总是年级第一名。他打得一手好排球,唱起歌来跟原版相差无几,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高一寒假文理分科之前,我跟文杰同班过半年。文杰认识的人很多,走在路上总是和人打招呼。他和老师们的关系也不错,在我还像小学生一样怕老师的时候,他已经能和老师谈笑风生了。
刚开始高中课程时,班里很多人步履维艰。文杰提出,大家周末到学校来,在学习上彼此帮助。而且,他以身作则帮助别人。
课间休息时,大家围成一圈打排球。文杰打得漂亮,也照顾到每个人,看谁半天没碰到球,就传一个过去。那时我只知学习,对“有领导能力”、“社交能力强”这类词没什么概念。但隔了几年回头看去,知道文杰就是这样出类拔萃的一个。
但对文杰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将谭咏麟的歌带进了我的生命。记得刚开学一个多月,班里开了一个联欢会,目的是让大家彼此认识一下。联欢会是文杰主持的。
那是个阴郁的秋日午后,学校周末不供电,暗淡的天色里,我们在教室把椅子围成一圈。文杰邀请大家表演节目,却始终是冷场,大家都被羞怯桎梏着。
于是文杰大大方方地唱了两首谭咏麟的歌,其中就有《水中花》。后来,文杰也是以一曲《水中花》,在学校歌咏比赛中一举夺冠。那时,港台歌曲刚刚兴起,也是我第一次听谭咏麟,一下子就被迷住了。那美轮美奂的词曲,及文杰在教室中央挥洒歌唱的样子,印在那个铅灰色秋日的底子上,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从那以后我开始喜欢谭咏麟的歌,直到如今。
后来文杰进入学校的文艺部,广播站中午和晚自习前放的歌曲,常常是出自他的录音带,于是全校都开始听谭咏麟。还记得那些雨后初晴的秋日,路边的积水里映着湛蓝的天,风里回荡着谭咏麟那低沉磁性的声音,是《爱在深秋》。黄叶纷纷飘零,我和好朋友驻足在马路上沉醉不已。文杰,在我们面前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高中时我跟文杰几乎没说过几句话,感觉上他好像总是在追光灯底下,眩目得让人不敢正视。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跟他关系不错,偶尔在路上遇到文杰,他也跟我打招呼,我还会略略觉得受宠若惊。
直到上了大学,我去我的好朋友那儿玩,偶尔遇见他,才一起聊上几句,发现他还是个幽默的人。这么优秀的男孩却迟迟没有女朋友,也许是太挑剔了吧!我和好朋友聊天时会这么说。大学毕业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我出国后过了几年,接连传来他的消息,先是他闪电式结婚,紧接却是凶耗:婚后他就被查出患了白血病,即将不久于人世。
震惊之余,我想起文杰略显苍白的脸庞,想起排球比赛时他扣球的姿势,想起那个阴郁的秋日午后,他在教室中央挥洒歌唱的样子,实在不能相信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这么出色的人,而且这么年轻,他的璀璨舞台刚铺开却要落幕了!何况他刚刚找到他的爱情,他新婚的妻子要怎样的肝肠寸断啊!我深深地为他遗憾着。
迷惘
这两位同学的的早逝,给我带来的震撼,实在无法用笔墨形容。不记得是谁,在文章里叹息道:“死都临到我们这一代人了!”印象中那位作者已逾不惑之年,而我这两位同学去世时还不满而立。我也很想发一声相同的叹息:“死都临到我们这一代人了!”
记得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陷于对死的恐惧之中。印象最深的是上英语课时,教课的是位五、六十岁的男老师。我看着他在讲台前走来走去,他讲的内容我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在心里琢磨着:“他那么大岁数,离死也很近了,难道他不害怕吗,竟还有心思在这里教课?死后会怎样,他知道吗?”
后来这个念头渐渐淡了。到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开始伤春悲秋,自以为是浪漫。其实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拒绝死亡、渴望永恒生命的表现,也就是希望美好的事物能够永存。
那时候,我认为永恒是虚无缥缈的,因为我所眼见的,的确是不论人如何努力,繁华都会落尽,生命终将过去。
既然没有永生,今生的快乐当然显得特别重要了。于是,当我考虑生命的目标时,很自然地选择了家庭幸福、事业有成、财源广进,认为有了这些就会有快乐,人生就有意义。
但是,当我忙忙碌碌为这些目标而奋斗的时候,偶尔也会停下来,有一刹那的迷惘:难道活着就是为了更开心地活着吗?那么活着本身有什么意义呢?但看到周围人都在追逐着同样的目标,就放下心里的犹豫,急急跟上去了。
我也得到过一些想要的东西,但是并没有预料之中那么满足,甚至还会有莫名其妙的失落。翻阅从前的日记,里面充斥着“怅然”、“落寞”、“无端寂寥”的心情。
渴望
其实,永恒的生命是人心中很实在的渴望,因此人会本能地惧怕死亡。当我成为基督徒后,我明白了这一点。
《传道书》3:11,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人为什么会渴望永生:“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在《约翰福音》3:16,又告诉了我们如何得到永生:“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也就是说,永生是存在的。肉体的死亡并不是一个终结,而是一个开始。有形的肉体消灭了,而无形的灵魂却是不灭的。基督徒的灵魂会归回天上永远的家,得到人心所渴望的永生。因此基督徒看待死亡,是名副其实的“视死如归”。
有了永恒的生命,看待今生的眼光也会彻底不同。《彼得前书》1章17节:“你们既称那不偏待人、按各人行为审判人的主为父,就当存敬畏的心,度你们在世寄居的日子。”如果存敬畏神的心度日,承认自己受造物的地位,按照上帝造我们的本意去生活,并领受造物主赐下的能力和智慧,那么谦卑、温柔、宽恕、爱人如己、平安满足,以及许多生活的快乐,都会随之而来。
这也就是说,敬畏神是生命真正的目标,人生的快乐只是副产品。虽然,我们不会因敬畏神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我们所得到的,都是经神认可、对我们最好的。而且,我们以敬畏神的心在生活中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在永恒里都是极有价值的。
只是,还是有人怀疑:永生,真的存在吗?基督教文学大师鲁益师(C.S. Lewis),在他《极重无比的荣耀》一书中,另辟蹊径地探讨了这个问题:
“……我们依旧可以意识到一种心中莫名的渴望,是自然界中的福乐所无法满足的。不过,如此的推论──有了渴望就非得有满足渴望的事物存在──真的合理吗?
就像人肚子饿时,并不表示一定有饭吃。不过人的饥饿现象岂不证明人需要食物来满足?尽管有些人确实会饥饿致死,然而这种现象证明了,人需要靠食物才能存活,而且在人类生存的世界里,一定有消除饥饿的食物存在。
同样地,虽然我不认为,我若有对乐园天堂的渴望,我就一定能得到。但是我坚信,这种渴望,可以证明天堂的确存在,而且有些人会找到它。
一个男人会恋慕一位女子,并不表示他一定可以拥有这位女子的芳心。不过如果说这种会恋慕的现象,是在一个无性别的世界中发生,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信主之后,永恒的概念更新了我对生、死及生命目标的看法,从神而来的新生命流入我里面。我的眼睛依然看不见永生,但我的心确实知道,我已经有了永生,“因我们行事为人是凭着信心,不是凭着眼见。”(《哥林多后书》5:7)。
而且,我找到了生命的真正目标,就是为造我、爱我的天父而活,为永生而活。不论学习工作、洗衣煮饭,我都深信他为我安排的是在永恒眼光里最有价值的生活。而且,我因遵行他的命令,得到了源源不断的满足和喜悦。我每一天都生活在对永生的等待中,所以今生已经成为了永生的一部分。
悲哀
这几年来,我常常想起这两位同学,每次都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诗篇》90:9-10写道:“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
他们的生命,实在是结束得太早了。而他们在去世前,都没有认识神、得到救恩。因此我心中的沉重,不仅在于他们的早逝,而且在于这早逝的生命,历尽了劳苦愁烦,却没有得到永恒的盼望与生命,也没有找到人生真正的目标。
因此我不能不为阿林和文杰叹息。我能够想见,他们因为没有得到永恒的生命,临终时是怎样的恐惧。我们这唯物论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从书本上学到,人只是物质的组合,死后成为一堆白骨,如此而已。所以,当文杰在病床上日渐衰竭,阿林在深锁的牢门背后,各自面对死亡这个神秘的无底黑洞,而心底却不能不渴望永生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因为恐惧而发出颤抖的呻吟?
不仅如此,我也能够想见,他们如从前的我,以人生的幸福为目标,但阿林没有得到,文杰得到却突然失去,他们因此会怎样的无望和悲哀?我相信,阿林的结局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古道热肠证明了他对生活和他人的热情,他也曾为了爱情而做出过巨大的努力。他的确在以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争取自己向往的东西,但是因为没有真正的智慧指引,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使自己的生命浸透了痛苦——在那“一念之差”的背后,累积着多少苦毒和怨恨啊!
那么文杰呢?凭他的能力,世界的一切唾手可得,他也得到了很多。但他得到过真正的满足吗?而且,当他的生命将逝,他连这些眼见的幸福都无力保有的时候,我想,他所承受的痛苦,不只是面对死亡,更是“千辛万苦都成空”的绝望和悲哀。
神造我们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对阿林来说,如果他认识了神,他可以靠着信仰,经营出最美好的婚姻关系,而不必与妻子双双殒命;文杰如果认识神、得到永生,在离世时就可以发出保罗在《提摩太后书》4:7的感叹:“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安然走完他那短暂却辉煌的人生,回归神的面前。
得知阿林入狱的消息以后,我写了一封传福音的信,寄给国内的同学,托他们转给阿林。但听说阿林关在重刑事犯的牢房,根本不允许别人去看他。我也曾发电子邮件,想传福音给文杰,但也许是我发得太晚了,他已经不去上班,他的电子邮件地址也被取消,信又被退了回来。我只能在祷告中提到他们两人,求慈爱的神依照自己的心意怜悯他们。
看看周围,有很多像阿林和文杰一样的生命。真愿他们可以如《诗篇》90:12所说:“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在他们还有机会的时候。
作者来自辽宁,现居美国德克萨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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