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福音》里的圣诞节

在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圣诞节里,有一个来自另外世界的声音──“Behold﹗”举目仰望,这就是圣诞。

 

 

文/不寐

 

公元四世纪初叶以来,圣诞节,而不是圣诞,成为了人类生活越来越重要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没有人质疑圣诞节,但相信圣诞,相信童女怀孕、道成肉身的人,少之又少。
这是人类精神史上一个充满悖谬的现象,但这恰恰是人类精神疾病的表征。这种悖谬不是“启蒙”之后的人类才有的。今天我们要借着《马太福音》,返回第一个圣诞节,我们将会发现,面对圣诞,人类的反应从始至今,没有什么不同。千百年来,圣诞树不断在灯火辉煌中登堂入室,但那位婴儿从未离开过“马槽”。

 

 

(一)

《马太福音》1:1-17将人类历史以特别的方式浓缩在几句话里,无数个王朝如烟云过眼,然而没有义人,没有救主。但在这生生不息的历史延续中,希望,从未断绝。一种超越的力量在历史中执行着自己的意志,直到圣诞这一天,重新在选民的血脉中开天辟地。

圣经的历史观不仅赋予时间一个箭头,连接着创世和末世,而且赋予历史一个中心。这是一种十字架式的历史模型:《马太福音》1:1-17构成一个横向的坐标,一个平面的人类历史沿革,代表着基督的人性及其渊源;而后的《马太福音》1:18-25,自上而下切入历史,定义了基督的神性。

圣诞位于世界和天国的“十字路口”。当然,这个“十字路口”也有平面上的意义,1-17中的四位外邦女性和他们的男人,形成此岸世界的十字,最后一组是马里亚和约瑟,基督位于这立体十字的中心。他从那里将世界卷入福音史:“所以你们要往岔路口上去,凡遇见的,都召来赴席”。(《马太福音》22:9)

 

 

(二)

 

神在基督里重新创造世界,而圣诞是历史的中心。《马太福音》1:18,耶稣基督降生的事,记在下面:他母亲马里亚已经许配了约瑟,还没有迎娶,马里亚就从圣灵怀了孕。
“降生”这个词,在希腊文中,与“创世记”(Genesis)是一个词。马里亚怀孕是从圣灵来的,这使人重新看见“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创世记》1:2-3)。约翰见证说,耶稣就是这生命的光。

不仅如此,《马太福音》1:18特意复制了《创世记》5:1的叙事结构:“亚当的后代记在下面:当神造人的日子,是照着自己的样式造的。”而且《马太福音》记载的创造,同样从一个家庭开始,亚当和夏娃,如今变成了约瑟和马里亚。

圣诞从开始就包含着对人的道德挑战和宗教否定。今天人类不相信圣诞的真实性,一点也不奇怪,因为罪割断了人与神的联系,神到自己的地方来,自己的人却不认识他。《马太福音》第二章告诉我们,希律王听见了耶稣诞生的消息,就心里不安……

不仅是希律,连马里亚和约瑟都十分不安——马里亚和约瑟的第一反应,代表了我们人类“理性对圣诞的非常本能的反应。按我们的理性和经验,圣诞,“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按人的知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圣诞是否可能,从来也没有按人的知识,或在乎人的知识。圣诞是按神的计划降临的。圣诞是神单方面的作为,是完全的神迹,根本不需要征求人的意见,“即便有不信的,这有何妨呢?难道他们的不信,就废掉神的信吗?断乎不能;不如说,神是真实的,人都是虚谎的;如经上所记:‘你责备人的时候,显为公义;被人议论的时候,可以得胜。’”(《罗马书》3:3-4)圣诞节是神被人议论的时候,因此是神得胜的节日。

 

 

(三)

 

圣诞不仅不在乎人的意志,而且直接挑战人的意志──挑战并否定人对圣诞的一切否定。圣灵感孕首先粉碎了马里亚十几年的道德观念,这位蒙大恩的女子立即陷入道德困境。马里亚无疑是第一个对圣诞说不的人。

约瑟的挑战更大。马里亚“无中生有”的消息粉碎了这个男人一切的梦想。《马太福音》1:19说:“她丈夫约瑟是个义人,不愿意明明地羞辱她,想要暗暗地把她休了。”圣诞挑战这位“义人”。人的义在圣诞面前进退维谷,狼狈不堪。

这“义”,首先是摩西的律法,马里亚“按律当斩”。其次,这“义”是个人尊严和社会舆论,按“理”,马里亚当被羞辱,以平民愤。最后,这“义”就是“良心”。这良心唯一的出路是,“不愿意明明地羞辱她,想要暗暗地把她休了”。这就是人类良心的最后出路和精神高度。

圣诞裂天而来,法律、道德、良心、舆论,世界这四位王联合起来围剿受膏者。然而,世界的这些“王”,没有给人一条真正光明的道路。基督──光的降生,将世界的王照得走投无路。东方几位智者为什么要不远千里寻找基督?因为这世界一切的意识形态已经失败了,黄金、乳香和没药,从伊甸园犯罪后流放的、自得其乐的“人类文化”或“文明”,只能归来匍匐于造物主的脚前。

 

 

(四)

让我们回顾人类的历史,人类文明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各样偶像当真理崇拜,而将儿女经火的历史。这偶像是什么呢?文化、宗教、哲学、假神、政治、金钱、爱情、肉体、道德、历史必然性、虚无……“人”围困在这高墙之间,从未有过出路。

人类如此的蒙昧,竟是从“知识”来的。先祖吃了伊甸园里分别善恶树上的禁果,开始自行界定善恶的标准,从此人、神阻隔。这并不是说人不可以知道善恶,因为人有神的形象,自然应该知道真理的仁义和圣洁,但人不可以管辖(rule over,《创世记》3:16)善恶。人类历史一切的灾难,都是人取代神成为善恶的统治者造成的。

按人的“善恶标准”,圣诞自然被否定掉,神和邻居都被否定。然而,圣诞的到来,恰恰是要否定这样的否定。罪的起源是人颠倒了善恶的神圣秩序:人本应被善恶标准统治,却反过来统治善恶标准。这样,罪就进入了世界,罪的代价就是死。而战胜这死的代价,就是神的儿子进入世界付出生命,从圣诞开始重现智慧树的形象。

圣诞带来一位救主,一位“木工”,他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钉在木头上,挂在那棵树上,因此而重新创造智慧树,因为他就是智慧,只有他才是智慧。他所印在时空中的十字,既是新的智慧树,也是新的生命树。基督并他钉十字架,是重开了乐园的门。

 

 

(五)

 

然而神在基督里重新创造世界,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意味着要把世界改造成天国。耶稣从来不想创造一个尘世天国。圣诞节那个繁花似锦、商气弥漫的世界,从来不是基督的世界。《马太福音》1:21这样定义耶稣的工作和神的国度:“她将要生一个儿子;你要给他起名叫耶稣;因他要将自己的百姓从罪恶里救出来。”

所以,圣诞是这样一个历史的起头:“他要将自己的百姓从罪恶里救出来”。

首先看主语,是“他”。在希腊文中,这个“他”最好的翻译是“He Himself”。这个拯救者是排他的,圣诞重申神对判定善恶的“垄断权”。他排除了所有的“王”和人的“义”,以及人的知识承担拯救的可能性。

圣诞,一方面彻底否定了人的自我拯救,另一方面,也否定了人对他人的拯救。“He Himself”,在全地宣告了真正的自由,使一切“救星”的人格显出盗贼本色,一切道德控告还原为魔鬼计谋,一切趋炎附势露出经济人和奴隶的嘴脸。

其次,我们看主动词,“救”。圣诞的终极目的,并不在于“否定”,而在于拯救。或者说,圣诞要在否定的基础上实施拯救。这就是“悔改─重生”的福音,这就是神的爱了。

世界的圣诞节充满了喜乐的气氛。确实,救主降临是大好的消息,是真正的福音。然而,第一个圣诞节告诉我们,这喜乐是从否定意义上开始的,正如基督和他的先锋以“悔改”为宣道的起头。悔改是痛苦的,是扎心的,但收获的是天国。

若非如此,,圣诞节就根本不是在欢迎人类的救主,而是庆祝人类自己继续在世界作王,继续“坐下吃喝,起来玩耍”。

最后,我们看拯救的对象。神要拯救的是自己的百姓,因此基督教并不持普救论(尽管那种“人道主义”更讨人的喜欢)。

更重要的是,神拯救的方向是“罪”。一方面,不是他人的罪,而是自己的罪——不是把我这个义人从“别的罪人”那里分别出来,好像世界就我出类拔萃,我若不能兼济天下,至少也可独善其身——福音是把我从我的罪中拯救出来。“我就是罪人”,构成基督教伦理独一无二的特色。

另一方面,是从罪中拯救,不是从政治、经济等困境中拯救,因此十字架的道理,从根本上讲,从来都不是政治的道理,也不是经济的门路。这种清清楚楚的对末世的关切,将所有半吊子神学和人的巴结宣告为伪。

 

 

(六)

救恩的道理临到这样的人类,临到这个自以为无罪或自以为神的世界。对这样的世界来说,圣诞变得可笑和一厢情愿,因为无罪的“我”根本不需要拯救;优秀的我正在日理万机地拯救别人;我本来就是自由的,自由并不需要释放。

然而什么是人的“自由”呢?人所谓的自由乃是“习惯成自然”。没有人在罪面前是自由的,而罪的代价就是死。换句话说,没有人在死亡面前是自由的,人在死亡面前是绝对的无能为力,绝对的处于奴役状态。

圣经上最短的一句经文是:“耶稣哭了。”原因是,耶稣看见了人类面对死亡的悲惨绝境。然而人不能理解耶稣的眼泪,因为人已经无可奈何、然后心悦诚服且“自由地”默认了死亡的专制统治。这正如一个在监狱里很久的人,会把监狱当成真正的家。从窗子到门是七步,从门到窗子是七步,这七步的“自由”“从来如此”,而且是“天赋自由”。

人类的自由战士或民主斗士们,一切专制都让他们忍无可忍,但是死亡的专制却被人当真理接受。为否定这一极端专制主义而来的圣诞,却成了笑料。有一位传道人在一次精英聚会中读了这句“耶稣哭了”,结果人们都笑了。

这正如一个故事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快乐的跳蚤,生活在自由的天地里。后来有人把他们抓起来,放进瓶子,并盖上了盖子。起初他们跳跃、挣扎,但每次都撞得头破血流。久而久之,他们的“经验”使他们只能安于瓶子的生活。

千百年过去了,跳蚤们在瓶子里繁衍,早已经忘记了以前的自由,他们的天地就是这个瓶子。而且他们很忙碌,包括推翻了很多腐败专横的跳蚤的统治,甚至建立了“自由民主跳蚤共和国”。然而有一天,有人打开盖子,说:出来吧,给你们自由。跳蚤们哄堂大笑。

圣诞曾使千家万户,或者说“合城的人”感到不安(《马太福音》2:3)。人非常痛快地接受了永死,对原本的永生却不屑一顾。

圣诞要把这种生死观还原为乐园里的真相。耶稣来到世界,并不是要带领人们颠覆政治专制,而是要用自己的代死,战胜死亡对人的专制统治。

死亡是从人的罪来的,然而“习惯成自然”的人类,对永生已经丧失了记忆和知觉。也正因为如此,拯救不可能是人的工作,而是神独立的工作。没有人有能力、有资格参与拯救。

全地空虚混沌,渊面黑暗,圣诞是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这创造根本不以人是否接受为前提,因为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的工作“突然”进入人的生活,一个平平常常的人生因这样的“干扰”,从生死链条上解脱出来,从此获得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就如马里亚和约瑟,按他们自己的义和“命运”,他们不过是要“正常”倒毙在地球旷野上的万千夫妇之一而已,然而从圣诞开始,生命取代了死亡。

 

 

(七)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神怎样拯救。从第一个圣诞节开始到今天,人类对神的工作充满了误解。人以为神要像这世界的王一样来拯救我们出离悲惨和贫困,然而神拯救世界唯一的道路是死。

世界对从马槽到十字架的道路目瞪口呆,因为从没有一种宗教,将真理这样启示给人类。人类最高的精神境界是,用敬畏和感激的目光,注视阻止用石头打死妓女的“人道主义者”耶稣。人却不明白耶稣这样做的代价,是自己代替妓女被石头打死。圣诞是什么,就是神代罪人死,并从另外一端复活,带领人胜过世界的王──死亡。

《马太福音》以这样的节奏铺开、陈明了神的工作。开篇是圣诞和洗礼,神进入世界;结局是圣餐和复活,神胜过世界;中间是耶稣的五场布道。是的,这是一道美丽的光弧,或者更是一个倒影在地球上的七色彩虹,只是雨水已经过去,冬天已往,圣诞带来了百花开放的季节。

神就这样穿越了世界并否定了死亡,并不是我们能穿越死亡的幽谷。圣诞是对审判的成全,耶稣进入世界在肉体中被列为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罪,因为罪不可能以罪来代赎,因此唯一无罪的耶稣成为了代罪羔羊。

人类的一切自我拯救,都是以一种罪取代另外一种罪,以一个罪人取代另外一个罪人。圣诞之前,人类的胜利都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失败,都是撒但的胜利。然而,圣诞开辟了新纪元。

 

 

(八)

遗憾的是,人类对这新世纪,完全缺乏认知能力。人类不能理解,战胜旧世界和死亡的,不是刀剑和人的正义,乃是神的爱。圣诞就是神的爱。《约翰一书》4:9-10说:“神差他独生子到世间来,使我们借着他得生,神爱我们的心,在此就显明了。不是我们爱神,乃是神爱我们,差他的儿子,为我们的罪作了挽回祭,这就是爱了。”

人们认为把马里亚和她里面的生命接进家里的约瑟是愚蠢和可笑的。他们打算告诉约瑟,根据人自己的人生经验所能“知道”的关于马里亚的“性丑闻”。他们弃绝了圣洁公义的婴儿,反求一个“圣诞老人”给他们。
人为什么要否定圣诞的真实性呢?因为要“按人的知识”。以自己为神的人,要自己辨别、判定“善恶”,也就必然死也这牢笼中:按人的知识,童贞女由圣灵感孕是不可能的;按人的知识,“以马内利”神与人同在是不可能的;按人的知识,这样替死的救赎大爱是不可能的。

然而,恰恰是因为人给不出这样的爱,这样的爱就只能从神来的。人都是往高处走,但神在爱中降卑进入世界。

圣诞不是别的,就是神直接进入人的历史。神裂天而降不需要人颁发许可证或出生证。正相反,圣诞节上空传来神要人重生的呼唤!神的爱借着神的话语,在圣诞节进入每个人的历史。

在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圣诞节里,有一个来自另外世界的声音,突然在呼唤你的名字;这声音吩咐你思考:你是谁?你在哪里?你往何处去?发出这声音的是谁?你要遭遇天使的声音,你要看见明亮的星辰,你要在梦中醒来──“Behold﹗”举目仰望,这就是圣诞。

 

 

作者是中国大陆的一位民间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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