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文/小弟

 

 

 

初中毕业后,二哥就离家出外做工了。那时全乡只有一所高中。当地政府规定,一户人家只能有一个孩子念高中。大哥在念高中,二哥就没有机会了。

那年他十四岁,做的是建筑工人。一个月干三十天,赚十二块钱。这在当时来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当然,这钱来得不易。三伏天,太阳把楼板烤得滚烫,二哥整天在上面搬运砖头水泥。冬天,西北风吹得人不能出门,混凝土结成冰渣,二哥爬在梁上高空作业。

农村里的工程队全凭土办法施工,时常有伤亡事故发生。全家人,尤其是妈妈,非常担心。可是,二哥却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年终,二哥回到家里,把挣来的钱往妈妈面前一放,一副凯旋而归的样子。妈妈握着二哥那两只肿得像发面馒头的手,难过得直掉眼泪,手背上全是血糊糊的冻疮。二哥还是笑呵呵的,满不在乎。

晚上,弟兄三个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二哥说:“我一年到头,天天给人家盖新房,自己家里却只有两间破房子,还不知今晚会不会给西北风吹倒。我们家欠债二千多块钱,我们干一世活都还不清。将来,希望大哥留在家里,延续香火。弟要好好读书,读出个名堂来。我嘛,既在家里呆不住,读书的路又断了。那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我比二哥幸运,因为后来高中增加了一个班,我进了高中,后来还进了大学。离开家乡的那天,外婆拄着拐杖,走到村头,叮嘱我说:“等你在城里当了官,千万记得给你二哥安排一份轻松的工作。”

前年,我回国,和二哥在城里见面。

多年不见,二哥还是老样子,一脸笑呵呵,什么都满不在乎。兄弟俩高兴得抱在一起。呵,二哥还是我的二哥。

进了房间,二哥拉开手提包,拿出一个牛皮袋信封,放在我床上,说:“弟,我想你在美国没什么钱。但老远回来一趟,总得给妈买点东西。这是一万块钱,你拿着用吧。”

二哥发了!他有自己的工程队。他不但自己盖了楼,也给大哥盖了楼,还给大哥投资建了一家丝织厂。二哥成了家乡远近闻名的头面人物了,床头安装了国际直拨电话。当然,二哥也获得了“最基本的人权”:结婚。二哥抽着大中华香烟,春风满面地说:“邓小平说发展才是硬道理。我觉得发财才是硬道理呢。”

晚上,我兴奋得不能入睡。想到明天就要回到家乡了,过去的生活一下子全跑回来。我从村子北边的第一家开始,往南面数,问二哥每一家的情况。谁谁谁还在世吗?谁谁谁结婚了没有?湖边的那棵歪脖子柏树还在吗?说着说着,二哥叹了一口气说:“别问那么多了。现在村里的人都不相往来了。风气变了,世道变了。现在啊,有路子的人在赚钱,没有路子的人在想钱。你明天就要回家,要换换脑子了。”我说:“我离开家乡十几年了,一直想看他们呢。在美国时,三天两夜做梦回到村里。”二哥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村里的情况确如二哥所说的,世道变了。那几天,我对二哥讲起我在美国的信仰生活,讲起圣经的道理。二哥显然没有兴趣。他认为“读好生意经比什么经都重要。”

我的假期有限,在家里只住了几天,临走时,白发苍苍的外婆躺在床上,对我说“怎么念了十几年的书,还没念完。不要念了,到你二哥工地上做小工吧,一个月能挣好几百呢。”

两个月前,我离开学校,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孩子也一岁多了,生活基本安定下来了。

接父母哥哥来美国是我多年来的渴望。我拿到公司的第一张薪水单,就开始给他们办理来美探亲的手续。因此,经常和家里电话来往。

突然,有一天,妈妈在电话里向我哭诉“二哥染上了赌博的毛病,晚上经常不回家。听说,看两张牌就是几万块钱的进出。”

我惊呆了!我完全惊呆了!

赌博,这怎么可能?那绝对是条死路啊!二哥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呢?

那天晚上,我一连给家里打了四次电话,一直是妈妈接的。二哥没回家。

第二天晚上,二哥回电话了“我没有办法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现在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了,他们来找我,我推不掉。我的生意都是在麻将桌上说成的。”

我声泪俱下地喊着说“二哥,你应该知道赌博的后果是倾家荡产,性命攸关。昨晚我一夜没睡,今天上班精神恍惚,饭也吃不下。哥,你要是将来出了事,我一辈子会难过。你这样弄下去,不要说父母兄弟,你怎么对得起自己?你想想你这十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怎么就?!”

二哥的心软了。电话筒里传来妈妈在旁的哭泣声。

二哥的事情让我想了很多很多。

“生活”在人的手里,真像一个玩不出头绪的“魔方”。贫困的人要在这里找财富,他以为财富就是他的幸福。富有的人要在这里找新诱惑,他以为诱惑才是他的幸福。可是,等到贫穷的人找到了财富,他却像那富有的人一样要去找新诱惑,等到他们找到了新诱惑,反而离幸福更远……

生活这本书,岂是靠人的智慧就读得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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