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访谈(二):基督信仰与当代中国文化

 

 

 

被访者/小约翰、石衡潭、光益

 

 

 

1、在中国不乏对基督徒参与社会文化的呼声,但是基督徒参与社会文化建造的《圣经》根据是什么?要建造些什么?

小约翰:上帝在《创世记》命令人类的始祖亚当要“管理”、“治理”和“修理”地球与伊甸园(参《创世记》1:28,2:15)。我们既不是大自然的主人,也不是大自然的奴隶,所以,既不可以挥霍掠夺到任意妄为,也不可以畏首畏尾到不敢探索。基督徒既从耶稣基督领受了传福音的大使命,同时也领受了“管理”、“治理”和“修理”的文化使命。基督徒既然在社会中生活,当然有责任来参与社会文化的建造。

至于建造的内容,我觉得从大方面说,我们要有在各地域和各领域宣告耶稣基督为王的胆识、气魄与能力。对基督徒来说,文化建造的起点不应该从社会文化自身出发,而应该从耶稣基督和圣经出发。这包括以下几个层面:

首先,建造者自身必须是悔改归正的基督徒。否则,一切建造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出于真信心的行为,在上帝眼中是没有根本价值的。其次,建造者建造的是生命文化,也是合乎圣经理念和基督教世界观的新型文化。

比如,一个基督徒教师,他/她首先要有从基督来的新生命,在生活和教学中,他/她才能以生命影响生命,带着发自生命的热情,积极、勤勉、有效地工作;在潜移默化中带给学生信、望、爱和真理知识,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而这是无法伪装的。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我们所要求于这个教师的,还需要他/她能用基督教世界观和价值观来教学,把一切教学内容都放在真理之光下来光照,而其教学过程也是基督教式的,不是世俗与“中立”的。

这个世界并没有“中立”的文化,要么抵挡耶稣基督,要么顺服耶稣基督。对于那些抵挡耶稣基督的文化,基督徒有责任找到它们的矛盾和症结所在,同时用上帝的道把不合乎上帝的文化给转化(transform)过来,这样才能创造出发自生命的、合乎圣经理念的文化。

光益:圣经中说,上帝让人治理全地,福音是真理、道路、生命。也就是说,福音涵盖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宗教、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等。福音不是局限在教会内部,不是一个小的信仰群体私有的财产,而应当分享出去,渗透到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

传福音是一个非常广的概念。不要把传福音片面化和狭窄化,似乎只有开布道会,带领100人、1000人信主才算传福音。传福音也包括文字、网络及影视传媒等事工。

还有,从信仰角度透视“计划生育”,以及对同性恋、堕胎等诸多社会敏感问题,发出基督徒的声音,也是一种传福音。我认为,基督徒要透过公开探讨社会议题的方式,让社会大众来了解基督信仰。

基督徒不该将信仰自我设限。正如主的光要照进世界的每个角落,基督徒也要走向公共空间,积极参与公共事务,为诸多的社会公义问题而发声,就政治、经济及道德等各类社会议题表达基督徒的立场。

简而言之,我们作为因真理得自由的基督徒,不该把我们的信仰和社会割裂开来,也不该放弃向社会表达基督徒就各类议题立场的话语权。

 

2、你认为今天中国文化的主流是什么?什么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基督教文化?你认为基督教文化能否成为中国的主流文化?如果可以,应该是何种形态的?

 

小约翰:今天中国文化的主流当然还是作为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虽然很多知识分子起初并不赞同这一主流文化,但因着项目论证、书籍出版和文章发表等需要,往往在半推半就之间起了变化,慢慢从心里开始认同起来了。

目前,文化人中争论最激烈的是新左派和自由主义之争。二者之间的争执达到白热化地步,围绕经济学家茅于轼演讲的争论可见一斑。这是几千年来中国从来没有过的。在中国历史上,儒、道、佛之间有过纷争,但其“道统”渊源之合一却向来没有争执过。这一道统,就是人可以成圣的“内向超越”精神。

但今天,文化人有了看似最大的精神分界。其争论的根本分野在于民族主义、国家主义与普遍主义、个人主义的对决。表面看来,新左派的问题在于对生命尊严问题看法上的乱序,而自由主义的问题则在于权威问题上的失语,但根本还是出在对“人之为人”和“真理之为真理”问题的认知盲目。二者都无法从自身产生真理的正当性。

和这一切并行乃至不断交集的则是快乐主义、自我主义和成功主义等。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纵欲,也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冷漠。二者奇异的结合,绽放出末世狂欢的“恶之花”。

我心目中理想的基督教文化是以基督为王的文化形态。那绝不是神权政治,不是强迫大家都信仰基督教,而是让以基督为王的教会管理人的内在灵魂,让以基督为王的政府管理人的外在行为。没有权柄不是从上帝来的,上帝让我们为在位者祷告,让他们不滥用权柄而是善用权柄,同时,也盼望他们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与上帝同行。

我不知道基督教文化能否成为中国的主流文化,我只知道一切都在上帝的手中,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和国家除外。在不少神学家看来,基督教文化不是从地上长出来的,而是从天上启示下来的。故而,它可以和任何一种文化兼容,但又和任何一种文化都不兼容。认同多元文化理念,安于作小妾,当然不是真正的基督教文化,但偏房扶正做了第一房太太,成了主流,就好了吗?我觉得那也还不是真正的基督教文化。

 

石衡潭:今天的中国文化是众声喧哗,很难说主流文化是什么。官方推崇社会主义文化,民间呼吁传统文化复兴,还有启蒙主义文化、后现代文化等等,基督教文化也是其中的一种。基督教文化可能成为中国的主流文化,但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认为,首先需要有心志。现在成为主流文化的心志不够,目标不明。成为主流就是要把一切问题当成自己的问题,就是在一切事上看到自己的责任,而不是什么都找别人,催别人,怨别人。

其次要打破圣俗界限。现在教会更多讲“分别为圣”。这在教会尚弱小时是应该的,而在教会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还应该讲“扩大帐幕”。真正的基督教文化经典与精品是突破了圣俗二分的,如班扬的《天路历程》、托尔斯泰的《复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C.S.路易斯的《纳尼亚传奇》等。

第三是立足生活,面向时代。信仰要生活化,而非专门化和仪式化。作品也要从生活中自然地流出来,而不仅仅是头脑中的一种营造。不要有太多的禁忌,也不要怕袒露自己,我们都在成长中,矛盾、挣扎、动摇、徘徊,都是难以避免的。切忌主题先行,图解信仰,而是要丰富多彩,要敢于突破,创造适应时代发展的新的表达与传播方式。

 

光益:今天中国文化的主流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极端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在现实生活中,体现为拜金主义、厚黑学、权谋术、成王败寇的历史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社会进化论。权力和金钱成为大部分中国人最高的和唯一的信仰,为了获得权力和金钱,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巧取豪夺。

二是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由于缺乏超越性的信仰体系,缺乏对创造天地万有的上帝的信仰,中国人往往在此岸世界中寻找一个偶像崇拜,这就是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即便在教会中,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毒素亦未能根除,很多中国基督徒将“中国”看得高于“上帝”,这种骄傲甚至不亚于当年的犹太人。

三是民粹主义和群氓主义。也就是多数人的暴政和从众心理,缺乏对基本的是非善恶的认识和坚持,缺乏坚持真理、说出真话的勇气和智慧,认为多数人的立场就是对的,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这三点是基督教文化和价值扎根中国时,所面对的最大障碍。如果基督教文化要成为中国的主流文化,必须与这三种非基督教的,甚至是反基督教的文化争战。这种对立和冲突是无法避免的,也是不可调和的。

 

3、基督徒如何参与中国社会的转型?如何影响当下的中国文化?西方历史中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小约翰:基督徒首先要承担福音使命,其次要承担文化使命,这样才能真正参与到现实生活中来。所谓转型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追随潮流在变,而是紧随基督的不变。文化和社会变来变去,但人心的饥渴和灵魂的需要是不可能改变的。只有上帝的“道”才能满足这种饥渴并解决其需要。

说到要影响当下的中国文化,一方面需要基督徒们的个体生命成长和对福音使命、文化使命的承担;另一方面,需要基督徒们在真理上的合一和真正的彼此相爱。

只有这样,别人才能认出我们是基督的门徒。这是主耶稣的谆谆教导,(参《约翰福音》十三章),可惜我们总不放在心上,更不用说身体力行了。我们需要有真理和生命的教会,只有教会活跃起来,并合一起来,才能真正影响这个世界。

西方历史上,清教徒(Puritans)和苏格兰盟约派(Covenanters)都是很好的影响文化的榜样。他们把“敬虔的生命”和“纯正的教义”结合起来,既有真理,又有热情,也真正影响和改写了历史。

 

4、你怎么看中国文化中的民族主义?你如何看中国文化的独特性在价值观上的反映,以及它与“普世价值观”之间的关系?

 

小约翰:中国文化中有着非常强的民族主义情绪。根据哈耶克(Hayek)的研究,民族主义再往前一小步,就是法西斯主义。希望自己的民族发展和幸福是一回事,但把自己的民族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又是一回事。

所以,民族主义是一把双刃剑,它似乎可以和任何一种有利于本民族的主义、学说结盟,但反过来又伤害了任何一种真正的主义和学说。从长远来看,这不利于本民族的长治久安。任何一个人都属于自己的民族,但这个人所信奉的真理应该具有超越民族界限的基本素质。

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独特性,但独特性的另一张面孔,按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的说法,就是自私。他认为每种文化都是自私的。故而,我们必须得回到人的基本生存处境。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人,都需要处理“天人物我”诸层面的关系,故而也必然发展出价值文化、制度文化和物质文化这三个层面。

中国文化在处理人人关系方面非常优雅、精致,但过于优雅、精致,容易导致“礼多必诈”的积弊。毋庸讳言,我们在天人关系方面有很多深邃的思考,但总是把宇宙大道收归于人心修为,“极高明而道中庸”,最后的结果也就常常导致“无法无天”的局面。

诗人海子说:“我最恨中国文人把一切都情趣化。”这不应该只当作愤激的话来听,谁说我们的灵魂就不需要在真理里面的真正的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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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号讨论主题:基督信仰与中国文化未来

八月号讨论主题:中国基督徒面对传统文化

 

刊于OC1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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