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的70路公交车

把所有钱都喝光了的我,本来只是偶然路过那间书屋,竟看到屋里另外一种存在……

 

 

 

文/小约翰

 

 

 

想起他们那一张一张鲜活的面容,我内心就充满了激情和爱。跟他们交往是幸福的,而因着被真理拥有而跟他们交往,更是无比幸福。谨以此文献给今年的感恩节和圣诞节,还有蒋石夫妇的尼西书屋,还有所有参加那个有着“神秘的安静”的晚上的人们。

——题记

  

 

如果一切都是偶然

 

三四十人挤在很小的书屋里,听我推荐新书并提供推荐理由。窗外马路上人声鼎沸,旁边咖啡馆里也喧嚷闹腾,只有这一角,“有种神秘的安静”——后来一位朋友在微博中对那晚有如此感言。

讲完了,大家提问踊跃。直到有一位提到有关偶然的事,空气陡然紧张起来,他的质疑颇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我记得当时讲过,如果这世界一切都是偶然,那为什么偶然就不是偶然而变成了必然?那位坐在门口的提问者举手说,偶然不是必然,这是偷换概念,我们必须为机遇和偶然留空间,只有确立了偶然的根基,才能为世界的发展提供理由。我俩辩论了好几个回合,后来有听众说太抽象了,听不懂,换个话题。我们才开始谈论别的。

那晚,大伙儿聊到很晚。我大包小包地拎着刚买的书,匆匆去赶最后一班70路公交车。晚10点是最后一班。跑到车站,车还没来,我在站台上气喘吁吁地等。有不少人在等车。南京的春天总有挥之不去的料峭之寒,春末了,还有人穿着毛衣。

一个穿单衣的小伙子挤到我面前,喊我老师。我习惯性地点头回应。他自我介绍说:“我就是刚才跟您辩论偶然不偶然的那个人。”

“幸会幸会!”我们握手。他的手很凉。转眼70路到了。很多人猛往车上挤。我被挤出人群外。我问他,是不是也坐这趟车,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是的”。

 

 

舌头底下压着尼采

 

我们一起上车,我在前边上,就用自己的公交IC卡替他刷了,他说“谢谢”。

我把书堆在脚下,我俩各自拽住一个吊环拉手。每一个吊环拉手上都有无痛人流的广告。我祷告主让这家发布广告的医院关门。

小伙子留着板寸,眼睛闪亮,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辩论的激动中。

我侧过身去问他:“你干嘛那么激烈地为偶然辩护?”

“我是一切必然性和极权的敌人。那些所有宣称掌握了历史必然性的混蛋们,给我们带来的祸害太大了!”

“那你抗拒了必然性,就可以保住偶然了吗?”

“不是为了保住偶然,而是为了保住自由。”

“何以见得?”

“偶然就是可以不必然的某种可能性,向着可能性敞开,才能确保自由的实现,这就给个体选择留出了余地。”

“你这样的自由观难道不会成为任性?”

“不会。你刚才提到的基督教必然性难道不会带来宿命主义?”

“不会。恰是上帝有位格的命定,而不是抽象的必然性,才给人的意志带来最大程度的自由,确保不陷入宿命主义。因为上帝按自己的形象造人,给了人相对的自由空间。就像地球引力无处不在,才是你可以自由举起胳膊的基础。就像你与雕像,其实是永远不可能谈恋爱的,除非你被它作为偶像给捆住。这样的抽象性,带来的恰是封闭而不是自由。”

“这怎么可能?上帝如果存在,善恶由他决定,就只能让我俯首称臣,那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呢?在善恶彼岸,我的自由意志自主,才能带来真正的快乐和幸福。这是快乐的知识。”

“你舌头底下压着个尼采。”

“那你舌头底下压着个基督。”

我们都笑了。

  

 

仿佛是上帝的仇人

 

70路车开到了长途东站,有人下车,他让我坐。我坐下,又问他:

“你有宗教信仰吗?”

“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我有信仰。”

“信仰什么?”

“信仰真善美和自由。”

“你宁可相信真善美和自由等这些抽象观念,也不愿相信一位有位格的上帝存在?”

“是的,哪怕有上帝,他也得听从这些观念的。那我何必信这位上帝呢?”

“所以,你知道他其实是存在的,只不过你用你的观念取代了他。可你怎么能认识真善美和自由这些观念呢?”

“干吗一定要认识它?我相信它存在,它就存在。”

“只要它能保证让你可以不信上帝就可以了。”

“你这么说,就像我生来是上帝的仇人似的?”

“难道不是吗?”

我们再次相视而笑。

  

 

与上帝交流最真实

 

车厢的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说到国外某个国家的灾难,和国内经济形势的大好。

“其实你是信你自己的自主性,相信你理性或非理性的自主性。那你的根基就是自相矛盾和空幻的,因为你假设了这一自主性的全知全能,但这样的全知全能根本就不存在。”

“那你的上帝难道不同样空幻?”

“不!我相信的上帝当然是全知全能的,但他不是因为我相信他,他才存在,相反,正因为他存在,我才能相信。”

“你这么说,就像你真能认识他似的?”

“你说对了。早在我认识他之前,他就认识我。”

“那你怎么认识他?”

“我相信的是完全超越的上帝,他的超越保证了他超出我的理性设想,他和一切被造物完全不一样,他有着绝对的、完全的超越性。故而,他必然是独一无二的真上帝。同时,他又有完全真实的内在性,也就是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可以与人同在,他代表上帝来到世界,解决了人的罪,使人和上帝沟通有了通道。他被钉死三天后复活,之后升天,再之后,圣灵赐下来,感化人心接受上帝所差派的这位耶稣基督。故而,三位一体的圣父、圣子、圣灵,有三个位格,但又是同一位上帝,才能保证我与他有真实的交往。”

刚好边上有人下车,我们俩坐在一起继续聊。

我说:“没有天父,就保证不了上帝的绝对超越,没有耶稣基督,人就没有可能和这位超越的上帝交往,而没有圣灵,我就无法信靠他。故而,圣灵感动我,认识了我的罪,也认识了耶稣基督对我罪的解救。就像通过认识我的黑暗,圣灵感动我抬头,就认出了那道照过来的光,而这光的源头,就是上帝。他原来写了一本叫《圣经》的大书,来介绍他自己,也介绍我怎么才能与他交往。所以,今天,我在祷告中,在读经中,就可以跟他有很真实的对话和交流。这比我们的对话和交流还真实。”

 

 

自由是真理的品格

 

他反问道:“听着有点儿玄。但这和自由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耶稣说,犯罪的没有自由。我以前总是犯罪,因为我必须不断地维护虚幻的自主性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样,我就悍然地活在上帝被我杀死的悖逆与亵渎之中。而耶稣来替我赎罪,通过他我认识了真理,在真理里,我才有了生动而具体的自由。人是因真理得自由,而不是因私欲得自由。因此,超出上帝之外的自由是不存在的,自由是真理的品格。没有真理就没有自由。”

不知不觉,亚东花园城站到了,我站起来,要下车。他跟着站起来,我们一起下了70路车。

互留手机号码后,我们在站台握手而别。

第二天,打开手机,看到有人在凌晨2点多给我发的短信:

“你也许想不到,我又沿着70路车的路线步行20公里走回了丹凤街,因我没钱打车。走了一夜,也想了一夜。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自由应该有根基。但对于上帝,我又难以认同他是自由的盟友而不是敌人。我想我是不会因为自由而相信上帝,因为他明明是我自主性的敌人。但我分明能感受到信了他,也许真有另一种自由。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得到那种自由对现在的我是一种控告。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的分享和交流。在这个喧闹无比、浮躁无比的世界上,喝了一天咖啡,把所有钱都喝光了的我,本来只是偶然路过那间书屋,竟看到屋里另外一种存在,一种如此宁静美好但又有点咄咄逼人的存在。”

 

小约翰,大陆学者,现在北美读神学。

刊于OC1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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