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理性·信仰之爱——《卡拉马佐夫兄弟》三个人物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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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是在黑暗中无止境地行走,光明与希望只存在于基督耶稣的爱里。

 

文/何文辉

 

小说家陀斯妥耶夫斯基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通过一桩真实的谋杀案,演绎出一部有关信仰、探索与挣扎的宏篇巨著。它的主题是上帝与魔鬼的争战,战场是人类的心灵。

小说的主要角色是三兄弟:老大米嘉、老二伊万、老三阿辽沙。在我看来,他们分别代表着肉体情欲、理性与信仰之爱。

 

 

米嘉:在肉体中挣扎的人

 

米嘉心里是有上帝的,这使他万分痛苦。他诚实向善,不甘心堕落,总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但他无法摆脱肉体和情欲的控制。情欲使他热血沸腾、勇往直前,同时也使他愚蠢、疯狂。他被难以控制的肉体欲望驱使,仓惶奔走,最终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这个故事如果放在同样被情欲控制的三流小说家那里,可能会变成俗套而滥情的颂歌,因为许多小说家善用这种催情的故事,将“爱情”变成上帝。但在陀氏的笔下,米嘉的理性与心灵都被肉体征服了,魔鬼在他心里占了上风。

不可否认,米嘉也曾热切地追求上帝,但那是当他大祸临头的时候。他甚至想到要承担苦难,背起自己的十字架,到西伯利亚的矿井底下唱颂歌。但是,他对情妇格露辛卡的爱甚于上帝,而当他不能认真爱上帝的时候,他对情妇的爱也马上大打折扣。

在小说结尾,米嘉又在与过去的未婚妻卡嘉互诉衷肠,他热切地期待卡嘉的心情,不亚于仓皇奔走追逐格露辛卡的心情。这便是陀氏的高明之处,他淋漓尽致地渲染激情,当你正准备细细品味享受时,忽然笔锋一转,很冷酷地告诉你:情欲是靠不住的,魔鬼赢了,历史又在轮回。

想想米嘉父亲老卡拉玛佐夫的情史,不难猜想,米嘉的未来十有八九是老卡的翻版!属肉体的人也会表现出若干高贵的品质,但属乎肉体的灵魂却是魔鬼的战利品。那么,有没有战胜肉体归属上帝的灵魂?有!就是那个曾经放弃决斗,卸下军装,去当修士的佐西玛长老!

可见,被情欲控制的人,如果心里有上帝,是永无止境的痛苦;如果心里没有上帝,是永无止境的堕落。

 

 

伊万:为理性而癫狂的人

 

如果说老大米嘉的痛苦,来源于肉体的贪恋,老二伊万则刚好相反,他的痛苦来自于思想中的理性和对崇高的追求。虽然伊万身上也流着卡拉玛佐夫的血液,但他不被情欲辖制。他不为性欲而活,也不为面包而活,他要为生活的意义而活。然而,在上帝之外追求意义,却让他最终疯掉了。

伊万是个理想主义者、人本主义者,他追求崇高,但拒绝上帝,他一直在用理性说服自己成为一个无神论者。

他拒绝上帝的理由,与从古至今的许多理想主义者一样:他们无法接受上帝居然容许如此惨烈的人类苦难,因此认为上帝根本不存在,人类的幸福只能靠人类自己来争取,就像《国际歌》唱的那样——“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然而,这些理想主义者经常是自相矛盾的。他们极端鄙视现实生活中人类的愚蠢、自私、卑贱,他们根本无法去爱一个个污秽、肮脏、具体的人,他们只爱整体概念上的“人类”。他们也不指望爬虫一样的人类能够创造自己的幸福,因为人类几千年的历史早已证明,卑贱的人类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享受自由。

人类宁愿被奴役,也不愿忍受可怕的自由,因为自由意味着人吃人。所以,理想主义者呼唤“人神”,或者说“超人”,要他们将人类的自由收走,建立强有力的秩序,保证人人都有面包和安宁。

伊万可以拒绝上帝,却无法拒绝上帝放在他心里的道德律。他一方面饱受良心的折磨,一方面饱受理性思辨的折磨,始终不肯谦卑下来,坦然接受自己也是个罪人,承认唯有接受上帝的救赎才是人类的终极福祉。他直到最后,还在恶狠狠地追问:“究竟有没有上帝?”

其实,伊万最大的罪,不是希望父亲死掉,而是理性的骄傲,这也是许多知识分子的心态,他们总是用有限的知识理性来分别善恶,主持正义。

 

 

阿辽沙:充满爱的信仰者

 

小说的真正主角是老三阿辽沙。在文学史上,很难找到一个像阿辽沙这样的主角,他几乎没血没肉,只有精神。

然而,作者所关心的,正是精神。作者要我们知道,他写的不是言情小说,也不是侦探小说,而是一本有关精神与灵性的著作。通过米嘉,作者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人欲横流的世界,一群被肉欲控制不能自拔的堕落人类;通过伊万,作者又嘲弄了一大群愤世疾俗、乱开药方的知识分子。

一般读者和书评家,如果没有基督教背景,很难理解,像陀氏这样有着深邃思想和丰富阅历的作家,竟然将自己对社会、人生以至整个世界的希望,寄托在阿辽沙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身上。

其实,作家的希望,不在阿辽沙这个人,而在于阿辽沙的基督信仰,以及这个少年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无条件的爱。温柔、淳厚的阿辽沙爱所有的人,完全不在意他们是好人坏人、可爱与否,不在意他们做过什么坏事。他爱他们,只因为他们是人类。他的爱温柔体贴,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也没有了不得的行动,他只是尽自己所能,关心和帮助周围的人,他甚至为一个受欺侮的小学生忙得不亦乐乎。

阿辽沙的信仰之路并非没有挣扎,佐西玛长老去世后,尸体腐臭,差点让阿辽沙放弃对上帝的信仰;但与此同时,阿辽沙也经历到不可言喻的狂喜,他的信心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可见,在阿辽沙这颗充满爱的灵魂上,魔鬼一点办法都没有。阿辽沙似乎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以感受到上帝对他说话。在现实中,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像阿辽沙这样纯粹的人。然而,阿辽沙的爱确实活在这个世界里。在基督耶稣降世后的两千多年里,有很多跟随基督的人,活出了这种无条件的爱。而这个世界的希望,就在这种无条件的爱里。

 

陀氏所处的时代,有许多躁动的知识分子为俄国的命运奔走呼号。而陀氏本人一辈子挣扎在贫穷困苦当中,他有充足的理由成为激进分子、革命家,但是他呼吁那些革命青年“顺从吧”,因为他相信,革命是在黑暗中无止境地行走,光明与希望只存在于基督耶稣的爱里。

 

 

作者来自长沙,法学博士,现居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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