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湉淙
被空间定义的人生
每天散步经过一块闲置在街角的空地,有时便会想,如果它成为一座小公园,放上几条可以晒太阳的长椅,倒是很合宜。
2021年初春,开来了推土机,有人在空地上盖房子。用横的竖的木头,搭出一个框架。建成之后,应该是个售价几百万美元的大房子吧。
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由横竖的木头框出来的空间,足以定义我们在这个世界的位置。拥有空间为零的人,被称为“无家可归者”(homeless),被视作这个社会的底层。美国中产家庭的住房面积,一般在2千到3千多平方英尺(约等于185—278平方米)。能够搬进眼前这幢大屋子的人,人们便称之为成功人士。
很多中国父母的拳拳之心,就是想让孩子成为这样的成功人士。从小发奋读书,希望考上名校。长大努力工作,希望出人头地。过人的聪明、勤奋,再加上必不可少的机会和运气,最终以凤毛麟角的概率成为成功人士。很多人从幼年便开始了一生的拼搏,其实为的不过是——木头搭建的空间能够比其他人多那么一点。
三个空间里的选择
电影《无依之地》,从某种角度看,也是一个关于空间的故事。
女主人公的名字是Fern,我喜欢把它译成“芬”。《说文》里记述:“芬,草初生其香分布也。”Fern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的蕨草,在背阴处也能成活。电影里的芬,有着草本植物那样不起眼的外貌和倔强的生存能力。
当芬的小镇从地图上消失,芬的生存空间塌陷了。属于她的空间微缩成一辆面包车,她在这个被挤压到极致的空间里,佝偻着身子做饭、睡觉、如厕。她进入到一种游牧的生活状态,原本是误打误撞。其中各种滋味,电影以平淡冲和的态度娓娓呈现。结尾处,芬得到了一个机会:如果愿意,她可以停止游牧,在一幢世外桃源般的木头房子里生活。
于是,芬需要在两个空间里做出选择。
选择之一是一幢温馨的木头房子,体面、舒适,在镜头中始终充满暖色调的光。想必许多观众和我一样,希望芬在这个空间里生活。毕竟,故事如果结束在这样的空间里,我们会认为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我们已经习惯于,把拥有这样的一个物质空间作为成功人生的符号。
所以,当芬从这个空间转身离开,选择进入面包车中那个狭小、黑暗的空间时,我们心里会呼喊:“为什么?为什么?”
然后电影镜头切入第3个空间。天地之间,大海的波浪呼啸而来,击碎在礁石上。芬仰头、展臂,镜头拉开成为鸟瞰。芬的身影迅速缩小,几乎消失在这个巨大无垠的空间之中。
于是我们瞬间明白了,当芬拥有的物质空间逼仄到无限小,她拥有的心灵空间却可以延伸到无限大。这是芬的选择。
穿越无依之地
我们的选择又是什么呢?如果我们的选择仅仅是尽一生之力拥有最大的居住空间,我们为之失去的心灵空间又有多少呢?
耶稣曾说:“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参《马太福音》8:20)天地之主,在他创造的世界里,并不拥有一寸土地。他从永恒而来,往永恒而去,地上的33年,只是客旅。他对每一个愿意听的人说:你,也是从永恒而来,往永恒而去,在这世上的年岁,不过是客旅。
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与芬没有本质上的不同:芬失去她的家园,或许是一个社会悲剧。而事实上,人类失去家园的悲伤故事,发生在远古时期,夏娃与蛇对话之际。从那时起,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在路上的游牧者;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无依之地”。
同电影中的游牧者一样,我们的人生是一个不断得到,不断失去;不断相遇,又不断分离的过程。这个世界能够给我们的一切,最终在不可逆的时间的流动中,因衰老、病痛、死亡而丢失……
威尔斯(Bob Wells)是这个游牧部落的领袖人物。他说起失去儿子的痛,依然哽咽。他说:“我喜欢这种生活的原因之一是不会有最后的告别。”他相信,我们会再次与曾经失去的每一个爱过的人相逢。这是支撑他走下去的精神力量。这句话成为这部电影的一句经典台词。
我猜想该片的导演并无意拍摄一部关于信仰的电影,但是当你走入失丧灵魂的深处,你便无法回避那种深入骨髓的回家的渴望。而这种回家的渴望,无法藉木头搭建的空间得以满足。
身患绝症的思万奇(Swankie)给芬寄来视频。无数的燕子在悬崖上翻飞,轻灵的蛋壳坠落,生命生生不息。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们灵魂的家在哪里?
“你且问走兽,走兽必指教你,又问空中的飞鸟,飞鸟必告诉你。”(《约伯记》12:7)在思万奇寻找燕子的1600年前,一样被“飞鸟相与还”感动的陶渊明,亦轻轻叹息说: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这是一个走失了的、无家可归的世界,以致耶稣为之落泪。他以极大的悲悯和爱,赐给人类最需要的礼物:道路、真理、生命;信心、盼望、爱。
当我们相信这个世界有我们肉眼不能见的真相,上帝因为爱创造了世界,美善力量的确已经胜过了黑暗,在客旅生活的尽头是与所爱之人的重逢,是不会失落的永恒家园,我们便有力量穿越无依之地。
即使无依,仍然有路。
一条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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