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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律师,到卡车司机/尘土

 

文/尘土

 

举家离开中国到美国,特别是当我年逾40,其实并不是主动,而是一步一步地放逐、逃离……

 

影响人生的两件事

到2018年,作为律师,我已经在中国执业逾17年,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自购的律师楼,所有人脉和生活经验都在中国。直至2018年5月,我和妻子带领孩子们,从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直飞美国西岸城市西雅图;此前,对现实中的美国,几乎一无所知,没有一个亲人,也不认识一个朋友,随身就两箱行李。未曾想,就这样提前与当下所谓的“润潮”扯上了联系 。

一切似乎都很突然。梳理脉络,像每个人的人生故事一样,我一路走来的脉络主线,却又十分清晰。

我的人生,像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平淡无奇。但在2012那一年,我的人生经历了两件有影响的事情。那年我36岁,做律师满10年时,我获得了一项所在城市“十佳律师”的一个所谓律师行业的最高荣誉头衔。那时,自己创办并购买写字楼的律师事务所也已满7年,所在城市的人大常委会聘我为法律顾问。委托客户可谓往来无白丁,业务风生水起,好不春风得意。

就在我事业上了快车道,别人眼里事业有成、前途无量之时,我内心的空虚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之前就常爱思考人生的目的、意义这些哲学命题;同时,律师职业经历越丰富,就让我对这个世界越失望。从那段时期起,我对这个命题更加饥渴,并试图在宗教书籍如《古兰经》《西藏生死书》《金刚经》等文献中寻找答案,但这些没有特别地感动和打动我。文学著述也不例外,记得我第一次通宵达旦阅读《悲惨世界》并数次流泪的情形——我被书中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中展示出的一种爱抓住了,这种爱我不认识又似曾相识。那时起,我开始确信我要找的答案应该是“上帝”。

非常巧合的是,那一时期身边接连出现好几位基督徒,我第一次知道我所在城市有“家庭教会”的存在,如此便有了一次又一次对教会的造访。也是那一年,我开始往教会跑,后来信了主,受了洗。信主,我不是为赶时髦,或“为赋新词强说愁”,显示自己的清高;抑或仅仅作为一个文化基督徒。关于文化基督徒的概念,我的理解是:可以说话撰文引用圣经,但并不用和一群自己看不起的人在一起敬拜上帝,更不用参与这个群体的任何服事,甚至礼拜天也不用浪费时间去教会。

初信的我,每个主日都去往所在城市的城乡结合部——受洗的家庭教会去敬拜。自此,自认为,是认认真真的做基督徒。

中国的家庭教会大都在农村,基督徒也大多数是农民或年纪较大的老人,尤其是老年妇女。中国的信教群体的社会地位一般都较为低下,了解中国国情的可能知道,信耶稣会成为中国新闻报纸或政府文件的宗教信仰群体中的一员,成为单位领导需要帮扶改造的“迷信”群众;对事业、社会身份等绝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凡以社会功利来权衡,没有一个体面人会去教会。这就是我为何认认真真去信的原因,就是单纯、毫无功利地信。现在我更清晰地觉得,当时不是我低就自己,而是感恩主没有嫌弃我,带领我去这间教会和一群被社会所鄙视的人一起敬拜神。

我去的教会,与绝大多数家庭教会并无二致;我们用于敬拜的场所,是传道人租的当地居民改建的房屋。这个房屋既用于传道人居住,也用于大约四五十位信徒平常的聚会。周围的居民大多数是附近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小摊位经营者。教会的成员大多来自这个市场的小摊贩。

这些大致就是我最初的经历,后来几年,律所在长沙设立公司,我们搬家。

 

安全危机下选择离开

之后,我继续做着律师,甚至更认真、更努力。律师是靠办案收费盈利的,只是我办理的案件数量不少,但收入却没有增加。因为,我接了很多没钱的当事人的案子,之前都是尽量结交有权有势的,给有钱人提供法律服务。关于挣钱,律师界有个圈内秘密,就是给有钱人做律师,律师也会变得有钱;同样,给没钱人做律师,律师也会变成穷光蛋——别笑,是真的,你若留意,这句看似调侃的话却可解释绝大多数律师的经济活动规律。当然,这个现象也不仅中国律师特有。

之后的几年时间,尽管我更加远离社交,但因为资历和口碑不错,收入也没有太多减少,甚至律师所规模还略有扩张。这里,我需要稍微解释下我所谓“远离社交”的意思。这个“社交”是在中国处境下的特殊含义,很多律师接手的案件并不是独立运作,而是公权力部门的人推荐的,并与之结成利益共同体。

我搬家,律师所开设到长沙,我也一直不间断聚会。长沙的教会成员比较多元,不再是清一色的小商品经营者,也会有更多的医生、教师、律师信主、聚会。在教会中我的生命逐步成长,并开始担任主日证道时的讲员,还参与更多教会内部具体事工。并且由于专业的原因,还和其它城市有法律背景的基督徒有更多的互动。

后来,如众所周知的,许多教会案件多了起来,有些案件的当事人就找到了我。我原本对这类案件并不太主动介入,毕竟也有些基督徒律师的前例,我非常害怕,不想惹事。当时我和当地管理律师的部门并没有太多冲突,除了我尝试竞选协会长被告知相关部门有明确禁止名单,其它都相安无事。

但当案件当事人找我,并称我为律师弟兄时,我就变得无法拒绝了。

后来,我一步步和行政机关搞僵,大环境也日益严峻。很多次,领导们找我谈话,谓之为“为我好”,在各种基于安全危机信号的警示下,2018年5月,我们举家从上海直飞西雅图。

然而,为什么来美国,为什么是西雅图?

 

偶然背后的带领

2016年的中国,还在实行计划生育,而妻子怀上了我们家第3个孩子,要合法地生下第3个孩子,在当时的中国还绝对不行,而我们家老二当年因为“偷生”,一家人所经历的那种阴影、伤害至今都难以痊愈。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带着已经5个多月的妻子去了广州美领馆,在签证官面前如实地陈述去美国生孩子的目的,最终签证出人意料得顺利。教会的一位弟兄在得知我们前往美国生孩子的行程后,热情介绍了他认识的西雅图证道堂的基督徒朋友,并在生产期得到证道堂的诸多帮助。这就是一年多后,在面临不安离开时,为什么去美国,为什么选择去西雅图的缘由。

一切变动看似偶然,但每一步确有主的带领。

不信主,我可能继续律师业务风生水起,是一个成功律师、律所主任、行业协会负责人……但过着人格分裂的生活,因为自己竭力鼓吹并赖以谋生的东西——法律,其实自己深深知道,一次次让你成功并获得掌声的案件,往往并不是法律的作用,不仅不是,在一些特殊的处境下,法律不过是权力的娼妓。人格分裂,正如诸多类似经历但不信主的人士一样,清醒但无力厘清,妄谈拒绝;不信主,我不会接触惹怒权力当局的案件,不会一步步让我或被动或主动与黑暗势力分手并决绝,并一步步让自己在那里没有退路。

若没有信主,我们不会生第2个孩子,更不可能生三胎。妻子有公职身份,在当时的环境下,无论中国重男轻女的环境,还是违反计划生育的风险,我们不会有勇气为了顺利生下第三个孩子,而耗费巨额医疗费来到美国。没有医疗保险,我们需要自费承担近4万美金的费用。西雅图是美国物价最昂贵的城市之一。

没有前面这一切的预备,便不会面临威胁后果断的离开。

 

尾声

时光飞逝,转瞬,我们一家已在西雅图生活了近5年。

这里,一切归零重来,酸甜苦辣,冷暖自知。如今,我不再是律师,是网约车UBER司机、快递送货员,是一名商业卡车司机。妻子也从曾经的高级财务主管,成为家庭主妇,我们自嘲她现在是“家庭幼儿园”的园长。来美国后,家里又添了“老四”。

新移民体验过的孤独、困惑、语言、人生意义的思考、对父母亲友的思念、生活习惯等诸多挑战,我们都一样不少地经历着,或许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

我没有什么值得借鉴的经验送给读者朋友,对我唯一的信念支持,是对救主耶稣基督的盼望。因此在美国生活遇到困难,也不会失望,因为父的国不在地上。

 

作者简介

2002年通过国家统一司法考试,后分别在湖南常德、长沙从事律师工作。2018年赴美,现边工作边修神学课程。

《 “从律师,到卡车司机/尘土” 》 有 3 条评论

  1. […] ▸从律师,到卡车司机   / 尘土 […]

  2. Lydia 的头像
    Lydia

    很棒的分享!我是常德人,后来长沙念书,再到加拿大和美国,有很多作者分享的地方能relate。有点像魔戒里面的Frodo和Sam,走的是一条不容易的路,相信神也有祂上好的计划

  3. […] 正如1992年出生的前媒体人树溪,在他离开中国前往美国的心路历程中所呈现的那些细微的疼痛和撕扯(https://yzd.oc.org/oc162-12/)。之前在中国做律师的尘土,他在美国西雅图已生活了5年时间。如今是卡车司机的他,回顾一路走来的最大感受,是“新移民体验过的孤独、困惑、语言、人生意义的思考、对父母亲友的思念、生活习惯等诸多挑战,我们都一样不少地经历着,或许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我没有什么值得借鉴的经验送给读者朋友,对我唯一的信念支持,是对救主耶稣基督的盼望。因此在美国生活遇到困难,也不会失望,因为父的国不在地上。”(https://yzd.oc.org/oc162-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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