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慧
1
这么说不知是否恰当,但因为对自己有些影响,姑且称之为初恋吧。
那天自习结束后,我独自走在黄昏的校园,秋意已渐浓了。
前面有两个女孩子边走边聊。在拐角的一棵大树旁,其中一个女孩儿转身过来,双臂伸展,一下拦住我。那个剪影就像夕阳下熠熠生辉的十字架。
她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通,我安静地听完,以清晰而缓慢的语气说:“我是中国人,听不懂韩语。”我长了一副标准的韩国脸,她们以为碰到了老乡。
她们是新来的留学生,还好在国内预先学过一点汉语。我也尽量回答她们的问题。
因着这个有点意思的相遇,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她来自汉城,那时候还不习惯说首尔。
2
有次她提出让我教她汉语,每小时5块钱,在那个年代也是够低的了。说实话我可以免费教的,因为她的可爱无法抗拒。
除了学习,中午我还要陪她就餐。午饭时间一到,她就会端着饭盒来到我宿舍楼下,随机找个人进去催我出来。虽然室友都拿这事找乐儿,我也一笑了之。
有一次,我带她去小食堂打饭,这里比大食堂贵一点,口味和环境也好一些。她看到眼前一字排开的餐盘很开心,以为进了自助餐厅,就毫不犹豫地自己动手了。工作人员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有人要阻止她的时候,她说谢谢,自己来。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我在一旁偷着乐,也不去纠正她。
有人告诉我她很高冷,从来都是目不斜视,也不和别人打招呼。
是真的吗?我暗自寻思着。因为她话很多,无论是我们一起去购物,或者散步的时候。那是一个资讯相对闭塞的年代,她的存在无疑为我狭隘的视野打开了一扇窗。
我问她为什么不去美国,因为我觉得那里更适合她。她说她需要学习汉语,因为她的家族要来中国投资。
她调皮地自诩为京城的花,我也不以为意。她的平静面容中透着一股傲气,聪颖的眼神中偶尔流露一丝诡异。不得不承认她具有一种气质,在国内都市女孩身上也难以看到。
后来我找到一个词语来称赞她,说她有一种古典美。没想到她竟然听懂了,好像以前有人这么说过。她指指自己的腹部,淡然地说了一句“里面不古”。
3
随着熟悉程度加深,我也有失态的时候。有一次,她在学校附近的小店买了糖果,递过来时我无意间居然张开了嘴巴。她愣了一下,就准确地投进去了。
她说她父亲的一个朋友也生活在这个城市,他的儿子追她。还有个法国留学生喜欢她,但她不理睬他。那个法国留学生我认识,应该说挺帅的,有点儿腼腆。我也没有多想,只当她比较信任我。甚至我认为自己眼光还不错,我觉得可爱的女孩子别人也有同感。
她想要买自行车,说在汉城骑车是一种时尚,在专门的场地还要收费。我就带她到二手市场挑了一辆,她得意地绝尘而去,我在后面跑,渐渐跟不上了。她说她可以带上我,我就小心翼翼地坐在后座上。这是一辆稍显小巧的自行车,她认真而倔强地蹬着它。我生怕她会摔倒,甚至都没注意何时起我的双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
有一次她说她洒了香水,并且仰起脖子问我有没有闻到。那是我第一次心头泛起一阵异样的情愫。。
我在她面前展现的永远是光鲜和开朗的一面,她却不知道我的内心就像那个冬至已过的北方城市,寒意在四围不断蔓延。我不知道哪里能够找到我要的答案,我也不确定是否我需要一种信仰。
有一次,我贸然问起她有没有去过教堂,没想到她情绪激动地说:“难道你也是基督徒?”我不知道“也”是什么含义,只觉得这个话题不受欢迎,就打住了。
后来,她谈起她家族的人都相信上帝,但她却觉得不屑。
4
我们通常在留学生楼的教室里学习,找到一间空的教室时,她就会从里面插上门闩,这样就可以大声练习发音了。
有次学习时,她突然双手抓住我的胳膊,眼中充满一种对我来说还很陌生的温暖。她说:“我喜欢你。”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的出现为我寂寥而平淡的校园生活平添了几分色彩。至少,因为她,我收获了不少羡慕以至妒忌的眼神。
当时我的头脑经历了短暂的空白,然后又转得飞快,竟然回忆起许久以前英语老师讲的,like不等于love。哦,我恍然大悟:她只是喜欢有我这么个朋友,一个普通的朋友,没有别的意思。不会错的,“Me too!”不过,我没有说出来,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我们的关系忽然间产生变化,急转而下。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间那样冷漠。
事隔很长时间以后,我依然想不明白。不是不明白她,而是不明白自己当时究竟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后来,有一次读《路加福音》,耶稣明说自己就要受难并且复活。可是他的门徒们在惊愕之余,根本不明就里,并且继续争论将来谁官职大。他们之所以不明白,圣经自己挑明了,“因为意思是隐藏的”(参《路加福音》9:45)。
我是学语言的,可是没有一位老师说过,语言和意思是可以分离的。但它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可能当时我眼疾手快的天使把那意思给剥离出去了吧。
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我们已经形同陌路,我甚至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
5
有一次,我们并排走在路上,仿佛从前一样。只是她边走边哭,我却一直保持沉默。忽然间她离开我,加速冲向马路对面。那里有一个简陋的果皮箱,是由废弃的铁皮油桶做成的。她跑过去,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从噩梦中惊醒了,望着窗外黑咕隆咚的夜,再也无法入眠。那时已经时值隆冬。
好不容易辗转到天亮,我不顾一切地冲到留学生宿舍,敲开她的房门。开门的是她的室友,一位日本女孩,我问她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但从她惊恐万状的眼神和结结巴巴的答语能够想像出来——她昨晚没有回来。
亚当夏娃吃了那个水果后,藏在树洞里时,伊甸园中回荡着上帝的呼唤,“你在哪里?”(参《创世记》3:9)这句简单的问话,现在读来似乎浸透了他心里的凄怆。
后来在留学生公寓的前厅遇到她,我盯住她的眼睛看,想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却找不到。里面折射出的陌生,使我甚至不想再看到。我只是喃喃地说:“我做了梦,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哭了。”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听不懂中文,你说韩语吧。”
6
又到了约定的上课时间,我在教室敞开着门等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出现。这一次仅仅是为了一个了断。
她来了,顺手反锁了门。她给我结了工钱,我也没有推辞,为了显示心中没有留下任何温存。
可是,在那个空荡荡的教室里,我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痛痛地抽泣。她默默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最后她忽然厉声喝问:“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我点点头,她脸上滑过一丝满意的笑容。作为对我的安慰,临走时留下一句:“我没有感情。”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看见她,隐约听说她在办理转学。但是学校不答应退费,后来她哥哥顶替她上了一段时间。
每天中午,我独自去食堂打饭时要路过留学生楼,会看到那辆自行车还伫立在那里,日复一日。
后来,自行车也不见了。
7
很快的,春天如期而至,校园里各样的花竞相绽放。我也基本上调整了过来,毕竟没有投入太多。
有一天,在教室自习,忽然心跳得厉害,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我马上冲下楼去,没想到正好看到她拖着一个精致的行李箱经过。我们互相打了招呼,简单聊了几句,各自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我站在那里,目送她渐行渐远,只是我没有送出一步,她也没有再回头。
当我回过神来时,蓦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同一个地点。
是谁?在我生命中画下这样一个圆圈!
我不由得望了望天,心头掠过一层颤栗。
后记:
毕竟时隔多年,我搜肠刮肚地极力去回忆,也只找回一些被时光风化后岁月的断片。我也无意去做修葺,可能读来会有生涩和不连贯之感。
这个题目也有点大言不惭,至少我太太是这么认为。她说这就是普通意义上的友谊,因为只有她才是我的初恋,这个事实已经刻印在她的潜意识里了。
对于万物而言,基督是元初和终结;对于我的感情历程来说,她也是我的阿尔法欧米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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