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Houston
1
我对徒步旅行的定义不是清早或傍晚，在山麓浅尝辄止的漫步，而是全天候在荒蛮的群山腹地探险。
在加拿大的时候，这种做法没有什么压力，雨林气候使山径一尘不染，许多路段都是净光的石头路，或者盘根错节的树根路。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就像华盖一样，正午也不会晒着。
洛杉矶的山上基本都是尘土路，走一趟下来，就需要刷鞋了。加州的阳光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一种挑战，并且山上基本是光秃秃的，或许有些低矮的灌木与干枯的野草，也不足以遮荫。
那天我照常轻装上阵，除了背包里的两瓶水，没带其他食品。心想下山后胃口大开，吃什么都是香喷喷的，在山上只要保障不脱水就行了。
2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热身，我的热情也像太阳一样升高了。在向更远的山峰进发时，我发现地图上的路线特别曲折，有好几条压扁的长之字形叠加在一起。我想这要多走多少冤枉路啊，我才不要在这里欣赏峰回路转、曲径通幽的景色呢。不知道是前面的顺利冲昏了头脑，还是被太阳的曝晒热晕了，我忘记了这样的路线自有它的道理。
我把目光转到一边，发现那里有一条由错落有致的大石头堆砌起来的路径，好像可以省去弯路，直达山顶。
我没有犹豫，直接冲了上去。石块中的攀援没有什么难度，我喜欢这种手脚并用的方式。可是不大一会我就走到了石头的尽头，再往上就是几近垂直的陡壁了。
但是这里的山体可并非铁板一般坚实。由于常年暴露在强烈的日照中，再加昼夜温差变化大，岩壁已被风化成碎石沙砾，极难承重。
怎么办？我可以拍个照片，纪念到此一游就转身折返。
但这不是我的性格。我在出行前往往思前想后优柔寡断，而一旦出发就会义无反顾，一条路走到黑。
3
我仔细查看四周，发现有一些攀爬的痕迹，说明这里应该不是一条绝路。我沿着前人留下的脚印，慢慢往上爬。但很快我就看不见任何人迹了。开始的时候会平缓一些，因为掉落的碎石会形成一个相对的斜坡。越往上爬，就越陡峭。
我只有从一丛灌木设法移动到临近的另一丛，抓住它就安全了。我没有戴手套，细小的枝杈扎着手指时已经不觉得疼痛了，因为我没有闲心去关心它。我会紧紧抓住它，小憩片刻，再寻找下一棵目标。
再往上爬时，灌木变得越来越孱弱和稀疏，有时看准后，需要猛扑过去才能抓住。就像齐克果形容的信心的跳跃那样。我已经是大汗淋漓，为了减轻重量，我把两瓶水都喝了下去，还不解渴。再往上的时候，灌木基本上就没有了。
还好有一些枯干的草根，虽然非常稀疏，但在我勉强可以够着的地方，总会出现这样一簇救命的草根。我全身紧紧贴住地面，摸索着每个可以落脚的石块和洞穴，双手抓住草根或者抠入石头缝隙。
我精准地计算着每个肢体承载的重量，特别是每往上移动一步时，另外三个手足如何分配这临时追加的份额。
这时已经彻底没有了回头路。
4
我踩过的许多石头，在我移开脚的瞬间由于蹬踩的作用力，往往就滚落下去。我抓过的草根也都皆数松动，如果再抓一次的话就会完全断裂。
我不能往下观看，因为那种体验过于惊悚。
如果掉下去的话，会不会有人记得我。遗言都想好了，但是我没办法掏出手机或者纸张记录下来。
我不能想象有一天，如果我太太先我而去，我将如何撑下去，所以我先走一步的话，从我的私心来说是幸福的。可是我也不忍看到她哭成泪人，还有我亏欠孩子很多，不能再夺走她完整的家。
我必须活下去！
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的度过每一分钟。
只是一分钟太久，对我来说，需要严阵以待的是如何挪动每一寸的距离。
这时我明白了上帝所造万物各适其用，就连每一棵枯草都是珍贵无比，因为在这步步惊心的旅程，缺失了任何一棵都可能意味着顷刻间殒命。
在终点近在咫尺的地方，我已经气喘吁吁、心衰力竭了，我用脚尖抵住石隙，休整片刻。我先把背包扔到上面，用最后的力气爬了上来。
这时手机里传来欢呼喝彩，地图上弹出祝贺我这次攀岩获得第几名的信息。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隐藏功能，原来我被监视了，先把定位给关了再说。
这时我已经蓬头垢面，和汗水混在一起使我成了泥人。我瘫软在路侧，歇了一会儿就继续上路了。不远处听到流水的声音，我冲过去浸泡在溪水里，反正湿透的衣服很快就会被风干的。
5
我写了一首诗，纪念这次我今生也许再不会有勇气尝试的冒险。
《羁旅》
卸下心头往复纷扰的羁绊
忘却身后无以释怀的忧情
不想忽略了灵魂深处的呼唤
孑然踏上一段未知的旅行
不再感伤过往的惶恐和零丁
轻轻弹弃曾经的尘土与功名
让山涧的溪水涤荡郁积的犹疑
雀鸟的和鸣也似对执念的嘲弄
每一块踏过的石块轰然滑落
每一条把持的草根记忆般裂痛
不去凝视脚下张开大口的深渊
因为这条路开始了就要走下去
清风为我拭去额头沁满的汗水
流云悄悄隐匿那些突兀的巅峰
这一刻我的心如止水溶于苍穹
静候那一座植根万古磐石的城
我继续沿着山谷前行。
地图的标识中没有这条路线，我看天色不早了，就想打退堂鼓。不过我看有人也在往前走，并且前方似乎和山路有交接处，心里也有力量鼓励我继续前行。
没想到走到路上又颇费了一番周折，夕阳要落下去了。
我有点着急了，正好地图上有一条近路，我就抄过去。昏暗中没看清路边的缺口，我跌了一跤，一条腿陷在里面。
没想到这条路又变成了上行，天色彻底黑下来时，我到达了一个山头。当我看见下面不远处的万家灯火时，有点喜出望外了。
6
这时心里出现一个清晰而毋庸置疑的意念：不要下去！
我藉着星光环视一下，这里似乎有过什么建筑，但是已经几乎被夷为平地了。
我心想住在哪里呢？难道就在这个光秃平台上吗？
心里收到了第二条信息：住这里！
我看了看脚下，那里正好有一个洞口。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看到里面就像一个小地窨子。水泥的地面挺平整的，缝隙中长着一些野草，已经枯干了。
我的第一感觉是没人打扫，会不会脏，忽然想到自己在沙砾灰土中蠕行时的惨状，不禁暗笑自己太较劲了。
我从包里掏出一件外套穿上，背包里还有一个轻便的小包，拿出来套在头上，可以防蚊虫和保暖。
躺下时有棵干草的秸秆硌了我一下，我不禁又有点蹙眉了，感叹今天的遭遇真是祸不单行。
这时我想到，荣耀的天国君王成为人子来到世上时，他出生的第一天，肌肤最最娇嫩的那个时刻，也是这样被放在了干草上。
我不禁泪溅了。
7
我拿手机读了一段圣经，又做了个祷告。在这样的宁静中感觉到主格外的同在与恩待，我心中每个关切都得到了回应。
天还没亮时我醒来，听到洞口有动物的声音，就像小狗喘气一样。我屏息片刻，希望它离开，可是它不舍得走。我头上套着包，没看到它，感觉是一只小郊狼。
我翻了个身，伸手动了一下我堵在洞口的树枝，它就被吓跑了。
我睡不着了，就继续祷告。那是一种久违的灵里相交的甘美。
起来时，被晨雾掩映下的荒山展现出柔美的另一面。
朝阳升起之前，我就下山了。刚走出去几步，我就惊呆了。
原来这条山路近乎是垂直下去的！虽然不像昨天探险的那么刺激，却是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许多地方也要手脚并用才下得去。
这条路地图上看起来很短，因为它只标识了水平距离，没有把高度落差因素考虑进来。
后记
有了这次经历以后，我有点理解那些探险家们屡屡挑选生命极限的精妙所在了。因为只有在那些绝境之中，你才有可能读懂造物主掌控万物到何等细腻的程度。
对我们来说，没有上帝的允许头发都不会掉落，更何况意外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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