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傲洁
2023年1月，疫潮余波荡漾，乍起乍落无常；我们鼓足了勇气，战战兢兢地踏上返乡之旅。
台湾的公公因车祸昏迷，住在安养院中，眨眼一年半；医生已宣判他是永久植物人。以他86岁高龄，预计还有3年气息。各种安养、医药、救护车等杂七杂八花费，数目惊人。婆家要求先生买下祖屋解决漫长的开销，他从命了；但长久以来的家族信仰隔阂，无法用金钱解决。
返乡犹赴刑场
台湾民间宗教信仰盛行，大小寺庙到处林立，是教会传福音一大阻力。若有人信主会招惹全家怒恨，冠上“大逆不孝”“背叛祖宗”的罪名。这在乡镇教会司空见惯。
我先生当年受洗成为基督徒，就掀起过轩然大波。虔诚信佛的婆婆甚至用咬舌自尽来威胁他放弃基督教，家中三姐妹同时迫他妥协。每遇年节阖家团聚，他都四面楚歌、孤军作战，吓跑了前女友。返乡于他犹如被拖往刑场，家里一支娘子军唇枪舌剑，要他拜祖先，不从就出手打人。静坐一隅的公公恨他与家庭脱节，长期冷战对待。
经过许多年，激战不再了，表面上学会彼此尊重，实质是大家对改变对方敲响丧钟；娘子军念她们的佛，我们夫妻俩唱哈利路亚，井水不犯河水。公公不醒人事之际，娘子军们日夜诵经，求佛祖接他到西方极乐世界；先生和我则求耶稣救他的灵魂上天堂。可怜身为一家之主、什么都不信的公公，没有意识表达自己的想法。
多回公公高烧突发，救护车从安养院到达急诊室，两股对峙的宗教势力各据一方。先生和我殷殷祷告，婆婆和女儿滔滔念佛。待到公公退烧，度过危险，先生在家庭群组传“感谢耶稣！”她们回传：“谢谢观世音！”两股宗教势力对唱山歌，一来一回，僵持不下！
破船驶入避风港
今年是先生大学教职的安息年，我与障能儿子陪他返乡，三人心情亦喜亦忧。能回到人情味浓厚的台湾，品尝地道家乡美食，与亲友畅聚欢谈，原是乐事。但面对骨瘦如柴、卧床不醒的公公，不忍又不舍，压根儿尚未做好接受他离开的心理准备。公公的灵魂能得救吗？我们是否在天家有重逢的一天？许多困惑悬挂脑际，无解！
先生年年有机会因工出差回乡，我和儿子则阔别7年再次返台。这些年，世界变了，台湾也变了，我的原乡香港更是翻过跌宕起伏的一页。儿子从少年长成大人，童心未泯，全家欣然接受他在有限的能力里寻找自我，做他喜爱的电玩影片制作。回首过去几年，我家上演的婚姻风暴，我们这寄居异邦的五口之家从动荡到几近崩裂。儿女曾劝我离开爸爸，我当时万念俱灰，做妥离他而去的准备。先生却悬崖勒马般醒悟过来，设法挽回家庭关系。惊涛骇浪几度倾覆我家这艘破船，是耶稣用他的臂弯护航，如今才安然驶入避风港。
夫妻感情渐次修复，我明白先生返台过年会遇上家族信仰冲突，加上公公遗产分配及后事安排的宗教仪式都会起争议，必须陪他用祷告超前部署这趟返乡行。耶稣平静我家风浪之后，先生更体贴我，为我着想，他请我过完年、待他将要事办妥再带儿子回台，好避开信仰冲突，让我和儿子轻松愉快地返乡，并计划驾车带我们游花东。
惧怕中靠信心前行
公公住安养院之后，婆婆到小姑家住了一年，好不容易等到儿子返台带她回老家，却又为过年的祭拜仪式跟他吵个不停。先生坚守信仰原则，不碰祭拜的事，又力劝母亲别再执迷不悟，恳请她快快信耶稣放弃偶像。婆婆大发雷霆，叫他别回来，随即挂断视频。看见先生摇头叹息，我不禁讶异自己婚前是何来的勇气？胆敢嫁进这个布满坚固营垒的夫家，做一个偏乡的台湾媳妇？
美籍女牧师乔依丝迈尔说过：“勇气并非不惧怕，乃是在惧怕中信靠耶稣继续前行。”这不就是我的写照么？恋爱的浓情蜜意推我步上红毡，披着白纱的身心却埋伏着对未来的恐惧！多少新娘许诺“我愿意”彼刻手心冒汗，惊忧爱会变质，此时的你侬我侬不能延续到永恒。
有位英国好友在婚礼上遇到大杀风景的证婚牧师，在她与爱得如痴如醉的夫婿交换婚戒时，牧师说出极其扫兴的话：“请记住：你们现在的感觉不会一直持续。”婚姻走过30年，这对夫妻仍相爱如昔，他俩感激牧者当日的忠告，明白“感觉”果真不会一直持续，而“真爱”是在“感觉不再”之后仍然怀着信心相偎相依，一鼓作气地攀山越岭、披荆斩棘，直到抵达婚约的尽头。
召命人生有主护航
这趟返乡许是一场煎熬苦旅。面对成了植物人的公公，哀伤、厌世、易怒的婆婆在情绪不稳时，会跟先生燃起信仰冲突的激战，婆家女儿们咄咄逼人挑衅我们的不是。除了祷告、坚定信靠上帝，还能如何？
温文儒雅的著名作家兼牧师陆可铎，在他的“以斯帖记”系列讲道中强调：“惧怕非因困难太大，乃是把上帝看得太小。”真是一语中的，教我直呼：“在上帝岂有难成的事！”婆家娘子军攻势再猛烈，耶稣只要坚固我们，自会平静风和海，再次领我们重回避风港。
走过中年危机，先生的信仰生命迈入新里程；他更渴慕基督真理、盼望领人认识耶稣。回台之前，先生暂搁婆家带来的忧虑，唱诗敬拜上帝、勤读圣经，期待返乡后能配搭在教会的服事中。老家的教会牧者是他的好友，两人每周视频倾谈、祷告，情谊甚深；牧师坦言缺乏人才的牧会难处，有唱歌及讲道恩赐的先生义不容辞，表示乐意参与带领敬拜及讲台事奉，牧师欣喜万分，满怀期待他回来，憧憬着凋零的教会将有崭新气象。
上帝赐予生命是有目的的，他早已托付先生和我独特的人生使命。30多年的家族信仰冲突，耗尽我俩的精力，婆家如今仍拒耶稣于千里之外。天父提醒我们：“为家人信主得救祷告之后就放手交托，只要专心走自己的召命人生；活着是为耶稣，不是为别人。”我们将这话铭刻心坎，感觉一路上有耶稣的臂弯护航。返乡是我们召命人生里的一小段，有基督相伴到底，又有何惧呢！
原乡滋味满心头
除了台湾的婆家，我会带儿子顺道回香港的娘家。与信耶稣的家人在故园重逢，真是兴奋无比；旧友们早早寻觅聚餐场地，欢迎我重返香江。阔别7年，即将再踏足我城，一切都变了；亲友离港移居他乡者众，昔日气宇轩昂的金融城披上沧桑倦颜，我将如何面对这变迁中的城市？脑际忽地震响香港母校已故师姐、华人基督教界文字工作前辈苏恩佩50年前的吶喊：“我能为这城市做什么？”她当时未料：这城50年后迷航在深黑的洋海中！
返港之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这是我的出生成长地，是我奠定一生信仰基石的城市。大半生旅居他乡，落脚过好几个城镇，内心不时泛起缕缕乡愁，暗叹：“故乡遥，何日去？家住香港，久作天涯旅！”香港近年的变化令我的乡愁更浓，爱土情怀更深；感觉自己只属香港，不属于任何安舒的国度。眼前浮现《回乡偶书》一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少年的我曾在教会碰到过一位亲切大方的中年姐妹，我好奇问她：“你从哪里来？”当日唱诗敬拜结束，牧师请她自我介绍，方知她是多年前移民加拿大的老会友；她当场念起《回乡偶书》。想象有日自己重回受洗的教会，年轻一代见我“乡音无改鬓毛衰”，定会“笑问客从何处来”。到时候，我会欣然回答：“我从这里来，在地球绕了半圈，我的心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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