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旁

 

 

 

文/卢洁香

 

 

 

古往今来,人生中的聚散与爱情一样,都是一个永恒的主题,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揉合了人世间种种的痛苦悲哀与无奈。

我自幼最怕的是分离。我曾为舍不得家中的芦花鸡成为款待客人的席上佳肴而伤心流泪,更时时害怕身边的亲人有哪一天会舍我而去。幼小的我虽不懂什么是永恒,却盼望永永远远不要有分离。然而,从我懂事开始,别离之苦就如同影儿般地随着我,并刻下了一道道刻骨铭心的伤痕。

第一次经历分离的痛苦是在文革中。在一个寒冬的深夜,当二哥强行被“工乡”(造反派组织)从家中押走的时候,我们仿若生离死别。我和姐姐呼天抢地、捶胸顿足地向二哥狂扑过去,但被一根根无情的棍棒隔开。自此,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而我和姐姐则每日在一个固定的时候守候在一座石桥旁,只为一见每天必经过此地去受审讯的二哥。但近在咫尺,相见却不得相认,只能强忍心中泪,目送二哥的背影远去。

几年之后,二哥终于释放回家,但却轮到我要告别亲人下乡务农了。那天,父母亲自送我到乡下。但千里送君终须一别,翌日,双亲就要起程回城。凄风苦雨中,乡村古道旁第一次洒下了我们母女分离之泪。四年之后,当我将要回城工作的时候,却又舍不得那一份浓厚淳朴的乡情,也舍不得在我屋檐下的那巢燕子。想当日刚踏进这破旧瓦房的时候,只见蟑螂走、老鼠跳、丝丝蜘蛛网,是这群燕儿给我带来了生机和温暖。我爱听它们清晨早起的絮语呢喃,怀念它们日落黄昏中的窗前剪影……

回城之后,我满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日子到了,但想不到又要面临另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别离。因为在“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环境之下,人性中许多丑恶的一面在利益冲突中表露无遗。我本属“无意苦争春”之人,所以往往要在这种扭曲了的人际关系中主动告退。当我将要从这一个办公室搬进另一个办公室的时候,在收拾物件中,许多美好的回忆使我对这种别离从无奈转化成愤怒,但在所谓的欢送会上我还得强颜欢笑。但是,这种迁徙的次数多了以后,人也开始变得有点麻木了。

然而,最令我心灵震撼的别离是当我将要离开中国的那一刻。那是“六.四”天安门事件之后的不久,我将要离开这生我养我的故土。大学的同学为我设席饯行,但这晚宴已失去了往日相聚时的幽默和欢乐,举杯相送,一切尽在不言中。黎明时分,与亲人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当小妹尽力把我那塞得饱满的行李袋拉上拉链的时候,仿佛也把我的往事一并带走,一股凄然苦楚的伤感顿时渗满心头。我再一次环视了这个充满着亲情和母爱的家,然后抓起行李袋,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再见了,我的亲人、朋友;再见了,我的故乡!”泪眼朦胧中,我的心碎了!

经过五年海外游子的生涯,我拿到加拿大籍护照后的第三天就扑向那魂牵梦绕的故乡。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悲喜交集中,最令我悲痛的是我再也见不到大哥那亲切的面容。就在两个月前,癌症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当日的分离竟成永别。我深知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然而这永诀来得太快也太残酷了……饮泣唏嘘之中我感谢神,让我在他的爱中找到了生命永恒的盼望,有分离才盼望相聚,有短暂才盼永恒,有苦难才盼望平安。

多少个不眠之夜,当我遥望星空思念亲人之际,常默默向神祈祷:“神啊,愿我成为你手中合用的器皿,将你的爱带给我的亲人,我的同胞……”是的,当我们共同拥有神的永恒的时候,即使死亡也不可以将我们隔绝!

等到在天国的那一天,没有分离也没有苦难……我等待着,盼望着……

 

作者来自广东,现在加拿大温哥华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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