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波儿
十多年前,一次坐火车行驶在大西北的荒漠上。与坐在对面一位离家外出找工的老汉聊天。问他是哪里人氏,他说了个地名,我很陌生。不用再细问,看着老汉一脸干树皮似的皱纹和破棉袄上汗腻腻的领头袖口,我知道他来自偏远的山沟沟,穷乡僻壤。
“我们那里真是穷啊!”老汉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个穷法?”我问。
“一个姑娘,只要有人愿出一件衣,二条裤的聘礼,她就跟他走了。”
我心里一阵揪心的剧痛。这是我至今所听到的最最可怜的聘礼。人虽说是万物之精灵,但在将苍海桑田的巨变,穷山恶水的肆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大自然面前,人的那种无可奈何,那种绝望,那种势单力薄,真是令人恐惧战惊。
我年轻时曾失恋过。究其原因,无非是家遭厄运,我囊中羞涩而已。岂料廿年之后,当她带着人世间的浮华与伤痛,来到我的面前时,造化之无常,世事变化之不可揣摩,同样地叫我震惊。
那是在去年回大陆探亲时,昔日朋友一起去一酒店聚餐。谁知她竟是酒店的经理。当酒终人散,她走过来坐在我的面前。淡淡地笑了之后,眼神一直盯着手中那杯红酒,久久未有一语。
“你想笑我吗?”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不,我只想找一个地方,单独地哭一场。”
为了挽回场面的僵冷,她提议到隔壁她公司属下的歌舞厅坐坐。
灯光旋转跳跃,音响震耳欲聋。辛苦了一周的公司员工们,在这里尽情地喧嚣发泄。我忽然想到高尔基对爵士乐的描写,我其时已像那匹跛足马,陷入一群嗡嗡营营的马蜂的包围中了。
正当我欲起身离去,一曲清凉的乐曲飘了过来,人们静下来了。
“下面这首歌,容许我献给远方来的客人,我以前的好朋友。”
啊!是她。正拿着卡拉OK话筒,站在我前方的那座小舞台上。她的手臂正指向我,人们的目光“刷”地一下子投了过来。
歌声拉开了回忆的序幕。难忘青少年时如梦如诗般的憧憬。而后是世俗环境的摧残逼迫。忘不了棒打鸳鸯时的无可奈何,劳燕分飞时的断肠血泪……我的眼睛润湿了。
旋转的灯光下,她的身影一会儿光彩夺目,一会儿灰暗扭曲,既折射出她事业有成后的喜悦,也透视出她历经商海浮沉、世态炎凉所留在身心上的伤痕。
在人们的鼓动下,她边唱着《但愿你过得比我好》,一边走过来邀我上台同歌一曲。可惜那些曲目,我一个都不会。
“你愿明天去教堂和我一同歌唱吗?”我直盯着她惊愕的目光。“明天是复活节,全人类的节日。”
第二天她来了,还带来了她那来自破碎家庭的十四岁的女儿。她有着一对大大的有点忧郁的眼睛。
赞美诗响起来了,是一首《我不知明天的道路》。歌中唱着“有许多未来的事情,我现在不能识透;但我知谁掌管明天,我也知谁牵我手。”
如今唱起这首歌,我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要说未来的事情,已过的年月,已发生过的世事,有几件我们是真正搞明白的?
当她和她女儿的歌声渐渐融入几千人的大合唱中时,泪水已迷糊了我的视线。八年前我蒙恩投入主的怀抱时,那种无比的平安和喜乐,她能体会到吗?我也曾在旷野流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她能体验到如今我在神家中的那种丰盛和富足吗?
她的女儿比她唱得更投入。忧郁的眼神已退去了。我欣喜地在《赞美诗》的扉页上写下:“心俪,上帝爱你和你的母亲”。
“心俪”是她女儿的名字,取的是心心相印,成双而行之意。若是与神同行,那将是多美的名字。
作者来自上海,现在澳大利亚雪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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