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难寻

 

 

 

文/孤云

 

 

 

思思来美国时年龄很小,才22岁。据说是在新婚时忍痛与丈夫分别,长相思了将近一年才与丈夫在美重逢。

第一次见到她,以为是谁家的高中女儿刚从国内来。圆圆的脸,短短的发,白白的皮肤配上黑黑的大眼睛,小小的嘴边居然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怪可爱的。如果她是我女儿,我会让她长大一点再结婚。看看她那张娃娃脸,就觉得她其实还是个孩子。

生平第一次很好奇地想见识她丈夫,看看到底是何许人物,这么有福气。结果不失所望,她丈夫原来就是学校响当当的“电脑天才”。思思迷上他,一定是被他超人的灵气所感动。

思思来时英文很糟糕,中国餐馆的女招待总是做不好。好在思思并不伤心,英文照样不认真学。每天不是跟楼下的孩子们玩游戏,就是跟楼里的太太们逛商店。我家6岁的儿子见到她比见着我还兴奋激动好几倍,马上把我辛辛苦苦收拾好的玩具扔到地上和她同玩。而她,往往能在与我儿子玩耍的同时,与我闲聊。

有时看着她与我儿子俩人都喜笑颜开玩耍的样子,我真有点怀疑:她真是个结了婚的成年人吗?

思思说她特别喜欢小孩子,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就读幼师了,幼师毕业后就分配到父母工作单位的幼儿园里。所以,基本上她从小就跟父母在一起,长大了呢,就跟丈夫在一起。她丈夫的高学历一直是她全家人的骄傲。

思思是个很简单的人,她的思维方式有时简单得叫你无以言对。自己不会读书,找个老公会读书就行了,自己没有绿卡,以后老公有了就行了。现在老公没有钱,我就打打工赚点小钱,等以后老公挣大钱了,我就生几个小孩子玩。也许她找了个成熟的老公,也是因为自己不成熟吧。

最后,经过我的介绍,思思找到了份看小孩的工作。因为我已在那家人面前美言过思思的英语,所以再三嘱咐思思一定要不负众望。

其实,思思主要看的小孩是个半岁大的婴儿,附带看的是个五岁大的男孩。从上班的第一天起,女主人就让思思把英汉字典一起带来,并再三说明,如果英语有什么没弄懂的地方,一定要问。

思思马上就喜欢上这家人了。尤其是那个婴儿,白白胖胖的,常常会对你笑,也会对你流口水。几天下来,思思死记硬背,婴儿食物名全记住了。再过一段时间,思思可以和那个五岁的小男孩说话了。再过一段日子,思思可以和女主人聊天谈小孩了。

“我真的是太喜欢那个baby(婴孩),长得真cute(可爱)。不然的话,我不会这样学英文。”思思说话已开始变得半中半洋了。渐渐地,思思也不怎么跟那些太太们逛商店了。“该买的都买了,不该买的看也是白看。”而且因为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她也没时间和楼下小孩子们玩了。

思思开始进出学校图书馆,看些美国家庭、小孩、教育等方面的杂志。她的口语进步得惊人,这也许与那家女主人爱聊天有关。她甚至还希望在美国再读个幼师,再到幼儿园工作。但她的天才丈夫早就指出这不是她能走的路,因为与教育有关的专业,外国人几乎无法生存,还是学计算机的好。

思思有点闷闷不乐了。“我实在很烦计算机啦,我的数理化原来就一塌糊涂。”可看看周围的中国人,不管以前是什么背景,现在都在拚命学计算机。“不是你选择现实,是现实在选择你。”她丈夫还在继续“教育”她。

对于“难于上青天”的计算机,思思始终望而生畏。但“等老公挣大

钱,生几个小孩子”的目标好像也比较遥远,因为丈夫的博士不是马上能读出来的,而且即使读出来,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挣大钱。

再看看丈夫,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至于她的打工故事,他已经听腻了,不就是那个胖baby现在可以用胖手脚在地上爬了吗?至于她的读书烦恼,他认为纯属多余,要么就别读书,要么就学计算机,花一大笔钱学那些文科性的“垃圾”专业,将来找不到工作,岂不是自己害自己吗?

可思思仍旧有摆不脱的烦恼:为什么这么多有血有肉的中国人一到美国来,都好像变成了机器似的?一天到晚就是读书打工赚钱找工作。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反正哪个专业能找到工作就读哪个专业;没有什么爱好不爱好,哪份工赚钱多就打哪份工。大家聚在一起,不是谈论读书穷得没意思,就是比较那些已找到工作的人,看谁的钱多得过瘾。

思思慢慢地与我们这些太太们来往少了,小小的酒窝出现的次数也少了,好像常常和一些看上去很天真活泼的美国女孩子在一起,偶尔也和一些美国男孩子在一起。有一天,她跑到我家来,说准备不打工了,想静心看书。她说:

“我认识的每一个美国人,都鼓励我学儿童教育,说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能学好,也一定能找到工作。

不知怎么,和那些美国人在一起,大家一起谈诗做梦,觉得自己好年轻,恨不得马上就去读幼师。但一旦和中国人在一起,他们总是提醒我不要白日做梦,像一盆冷水样的,浇得我一点热情都没有,就是我老公也这样呢……

如果一辈子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如果一辈子跟一个不爱的人生活,那,即使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我觉得思思长大了,她不再是以前无忧无虑头脑简单的小孩了。但我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那些好心的美国人并没有错,但他们哪知道外国人和美国人的不平等呢?那些好心的中国人也没有错,因为他们深知美国移民法的苛刻,外国人生存的艰难。不是每个中国人都心甘情愿地被美国环境改造,千篇一律地学计算机,但大家不得不硬着头皮千篇一律地学计算机确实是事实。我很遗憾思思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却做着美国人的梦。如果她继续呆在中国或者生而为美国人,我想她一定可以很快乐地在幼儿园工作了。但她偏偏介于二者之间,我不知道她是否能找到生存空间。

看着她那张仍是稚气的娃娃脸,我真的不忍心再用冷水摧残她的梦。一直在父母爱伞下长大的她,也许还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受冷水浇了。只是,我可以不去“摧残”她,但我能保证现实也不去“摧残”她吗?大多数中国人到美国来,首先想的是怎么生存,条件可能的话再去做梦;思思是首先做她的梦,万一不得已时再去想怎么生存,也许她还根本没认真想过生存的问题。是呀,谁不喜欢做一份自己开心的工作又和一个相爱的人生活呢?可是,对于在现实中无法生存的梦,是不是做得越美,将来会摔得越惨呢?我不愿意想下去。

思思看上去越来越憔悴了,原来活泼的短发也变成飘飘的长发了。大眼睛还是扑闪扑闪的,只是小酒窝,几乎消失了。后来,据说她丈夫因为她那些美国朋友的事情和她吵起来,然后就很少见她和美国人在一起了。然后常常可以听见她一个人哭,和她家合住二室一厅的太太试着安慰她,但她不是哭,就是不说话,怔怔地望着她。

再后来,她丈夫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思思和他一起搬走了。然后没多久思思又一个人搬走了。据说是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去读一个既与计算机无关又与教育毫无关系的专业,据说那个专业是谁也不愿读,但很容易拿奖学金的那种……

思思所面对的梦想和现实困境,你有何建议?欢迎来信给思思,大家集思广益。字数请勿超过五百字。

 

作者来自大陆,现在美国西乔治亚州立大学(State University of West Georgia)边读会计边教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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