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说话

 

“当船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它不是不存在了,而只是驶出了我们的视线。”

 
 
 
文/天 婴
 
 
 

死亡的毒钩

 
1999年7月10日,年仅三十八岁的陈建萍姐妹,才在加拿大多伦多机场和我拥抱告别的姐妹,就这样离开了我们。主啊,建萍虽对死亡没有一丝的恐惧,但是,她多么愿意神使用她软弱的身体使她全家得救;多伦多市的多少弟兄姐妹,渴望他们的祷告可以摇动神的手。主啊,我知道你爱建萍,你难道不可以施下怜悯吗?
我答应过建萍两件事儿,第一,要写信给她。在机场送别她时,我趴在她唯一有听力的左耳边上说:“我会给你写信。”建萍会意地点了点头。主啊,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你不知道,她在等我的信吗?。第二,我在《海外校园》第34期上写过一篇《一幅最美的画面》,描述了建萍和癌症搏斗时满心平安、喜乐的情形,我一直等着为它写续篇。主啊,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盼,巴不得拉撒路从死里复活的奇迹在建萍身上重现。主啊,你难道真的不肯吗?
 
 

最后的仇敌

 
建萍的去世,逼得我思考了很多问题:“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为什么小孩子会死?”这是身患癌症,在世上只有十二年生活的Dougy,在他九岁的时候,在病床上写给一生献身于死亡研究的若思(Elisabath Kubler-Ross)医生的信。九岁,是应该思索生死的年龄吗?死亡像恶魔一样,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讲情面,抢走每一人的生命。荣格形容英年早逝的人说,这是“在句子未完之前加上句号。”萧伯纳也说“死亡的统计是这么的惊人,每一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死去。”
荣格的悲哀也好,萧公的幽默也好,向我们发出的信息是一样的,那就是,死亡是一个事实,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面对,我们都无一例外的以死亡这种方式完成我们在地上的旅程。秦始皇曾派人率领数千名童男童女前往东海的神山寻求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历时十一年之久,灵丹还没有求到,秦始皇却“金棺葬寒灰”了。美国的一些医学人士在六十年代初更是大胆地向癌症死者的家属应许,每年只需九千美金的费用,他们可以把死者的遗体冷冻起来,二十年以后,也就是八十年代,也就是癌症被人类征服的时候,他们会化冻那些尸体并治愈死者。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梦想!事实却是,不但沉睡的人们没有醒来,癌症却以更猛烈的方式向人类进攻。今天,不但癌症疯狂,战争、饥荒、洪水等等的天灾人祸,要我们的命真是易如反掌。无论今天的传媒如何绞尽脑汁引导人们健美、乐观、友谊、长寿,这一切合情合理的背后仍表明了我们对死亡的一种惧怕情结。事实向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显明,生命是短暂的,就像以色列的君王大卫在《诗篇》中感叹的一样:“我一生的年数在你面前如同无有。”(《诗篇》39:5)
从1998年4月到1999年7月,有七位我所熟悉的人离开了我们。突然,我觉得似乎属于爷爷奶奶们的“死亡”,有“年轻化”的倾向,再加上自己的身体状况有赶超林黛玉的劲头儿,更是常常想到“死”这个字。我想明白“死”是什么?是完结还是升华?有一次,我问一个人,他说:“死就是死,管他如何,尸体用席子一卷,让狗去吃吧。”我一直很伤心这个让人万念俱灭的回答,更何况他是我的亲人。
我的一位作临终关怀工作的朋友说,在他送走的上千名病人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是“没有挣扎”。美国盖普洛的调查更是耸人听闻,只有百分之二十四的基督徒坚信,死了以后是去天家。有一天,我忽然有大梦初醒的感觉。原来,死亡是仇敌,它掠夺生命,它分离亲人。死亡像高速公路上和我们并行的大型货车,随时给人“泰山压顶”的窒息。死亡更让人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现在”,及“为什么是这样”中,悲伤、失望、丧胆。
 
 

天堂的光芒

 
葛培理牧师(Rev. Billy Graham)的岳父,贝尔医生(Dr. Nelson Bell Jr.)是早年在中国的宣教士,他的小儿子在十个月时患重病,不到十八天就死了。贝尔医生在1925年给女儿Ruth的信中写道:“他的离去在我们心里留下伤痛,我们的双臂空空无物,但是,我们因知道他安息在天家而喜乐。他的死让我们更接近神,让我们更快乐地向往天家。……这使我们加倍珍惜对永生的美好盼望,如果没有这种盼望,我们不会远赴中国传道。”
1999年3月,从中国传来消息,建萍的癌细胞扩散到肺,医生宣布她只有三到六个月的生命了。我非常紧张,朋友希望我给建萍打电话,我答应了,但没有勇气打给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非常害怕,我答应过建萍每天早上为她祷告,而且是禁食。不知是我偶尔贪食,还是懒惰的缘故,我没有做到,心里自责很重。很长一段儿时间,像泄气的皮球,我求神说,我是无能的,但你一定要赢。
4月1日,拖着疲惫的身子,像拖着长期没有上油的老车回到家,先生兴奋地说:“你猜谁打来电话了?陈建萍回来了!”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打电话给建萍,建萍一开口就说:“感谢主,回来了,我很好。”
由于多次的电疗、化疗,建萍左眼的视力被损坏,整个儿颈部不可以动,建萍要用双手勾住脖子,眼睛才可以直视我。我不忍心看她,而她还是那样,一边甜甜地笑,一边说:“感谢主,感谢你们为我祷告。”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一种无言的敬重:一个被医生宣判只有三到六个月生命的人,不但笑得柔美,而且还会从心底发出的感谢!
有一天建萍打电话,说国内一家电视台的记者要采访她。我应邀去旁听。记者反覆问建萍的一个问题是:“你这么虔诚地相信耶稣,上帝却让你这么痛苦,你真地认为上帝为你预备的是最好的吗?”建萍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神很爱我,我相信上帝为我预备的是最好的。”我也问过建萍:“你真的相信你死后是去天家和主耶稣在一起吗?”她说:“我相信。我会回到主那里。我如果不信,早就自杀了。”
建萍的体力一天比一天衰弱。记得有一天我去看她,她对我说:“我这几天在写遗嘱,但写不下去了。我知道弟兄姐妹的好心,但如果神要接我走,我就会去神那里,我没有必要想我的身体要火葬还是要土葬……”听她讲,我的心有一种刀绞般的痛。其实建萍不止一次向探访她的人讲过:“我把自己交在神的手里,他要让我病好,他就会医治我,他要不医治我,他就会接我走。”,很多的时候,建萍很愿意和人分享一下天上的事,但我们不是很明白她的心,反而,她要担当不愿意承认死亡事实的误解。在这当中她虽受到极大的伤害,但她从没有抱怨,总是说:“我知道弟兄姐妹是好心,是爱我。”
有一位姐妹告诉我,在建萍最后一次离开多伦多前,有一些弟兄姐妹去看她,半开玩笑地跟她说:“建萍,到了主耶稣那里,为我们多说几句好话。”建萍说:“好啊,好啊……”我知道建萍是很认真地讲这句看似天真的话,她真的相信她去主那里,她真的相信她和耶稣在一起。不是一种理论上的知道,而是心里的确知。有时,我不太明白,像建萍这样没有受过任何神学教育的弱小女子,怎能明白和确信永生的问题。可是,对她来讲,天堂像家一样真实,耶稣像朋友一样可爱。神通过她把天堂的真实传递给我,让我明白,天堂不是一种无奈的自我安慰,天堂乃是一种真实永久的喜乐盼望。这种真实让人可以轻看肉体的毁坏,这种真实让人可以在消失中呈现天使的荣美。
 
 

美丽的蝴蝶

 
“当船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它不是不存在了,而只是驶出了我们的视线。”“有一些花儿虽然只开几天,但她让人羡慕她的娇美,她给人春天的希望。”这是若思(Elisabath Kubler-Ross)医生在写给Dougy的信中对死亡的回答。她说:“当我们完成我们在地上的使命时,我们就像蛹一样,脱落束缚我们灵魂的身体。我们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从痛苦中释放,从惧怕中释放,从担忧里释放,回到神的家中。”我忽然醒悟到,神看重的是人的灵魂,我们肉体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的结束,而是生命的升华。如果永生是真实的,我们对生活会多一层的顾念,如果天堂不是传说,我们对地上旅居的日子会少一分苦恼。我们会更向往从蛹到蝶的升华。
虽然我还不能完全明白生死,但我相信神把建萍放在我们生活中不是偶然。通过建萍,神让我看到耶稣的真实;通过建萍,神让我羡慕属于上帝的荣美;通过建萍,神让我对死亡不再惧怕;通过建萍,神让我经历平凡中的伟大。建萍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她生命最荣美的时候回到了神的家中,她不需要等我的信,天父让她明白了一切的奥秘,神的爱拥抱了她受伤的心。她也不需要我为她写续篇,她是神自己的一部著作,神为她写完了最精彩的一页。
建萍有一个愿望,希望她的哥哥、嫂嫂、弟弟可以信主。虽然神没有让建萍从死里复活,但是,“他虽然死了,却因这信,仍旧说话。”(《希伯来书》11:4)
 
作者来自西安,现在加拿大多伦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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