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奇迹

童年时代，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痴迷？又是谁，将那样的痴迷放进一个稚嫩孩童的心里？

 

 

 

文/季　芳

 

 

一

 

如果你问一个人，问他是否相信奇迹，你极有可能会得到这样的答覆：

“奇迹？又不是小孩子，谁还会相信什么奇迹？”我的一位朋友就是这么说的。

奇迹好像是专门属于孩子，属于童话和神话，属于母亲每晚哄孩子睡觉的床头故事。再要不，就是属于远古的初民，或是现在还没有受现代文明所浸染的原始部落。反正现代成人的世界里不存在奇迹。

记得小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坐在家里沉重的大书架前，做一个彻头彻尾的书虫。从《封神榜》到《聊斋志异》，从安徒生的童话到《一千零一夜》的神话，我在一个灵幻瑰丽的神奇世界里流连忘返，心醉神迷。

那时的我，对奇迹深信不疑。我不但相信一切古今中外的书籍上记载和描述的奇迹，我还从心底里坚信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充满了奇迹的世界里。

每当我嬉戏在细沙柔浪的洞庭湖畔，眺望湖中那个“白银盘里一青螺”的仙境似的小岛君山的时候；每当我看见雨后的天际，一道奇丽的彩虹像是神的一抹微笑展露在空中的时候；每当我看见一只黄绒绒的小鸡啄破蛋壳而出，第一次张着它乌亮亮的小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崭新的世界的时候；每当我看见春风一吹，江南的田野上便桃红柳绿，还开遍了黄灿灿的海也似的油菜花的时候……

我幼小而单纯的心灵就会充满了欣喜，充满了激动，充满了一种无法诉说的振奋，为眼前缤纷的奇迹感到由衷的喜悦，对身边这充满了奇迹的苍穹与大地充满了幻想和好奇。

童年时代，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痴迷？

又是谁，将那样的痴迷放进一个稚嫩孩童的心里？

 

 

二

 

随着年龄的增长，儿时的幻想和痴迷逐渐消失，身边那充满了色彩和光泽的世界也渐渐地褪色，渐渐地变得平淡无奇。

四季的变幻，周而复始地在天地间进行，简直就像是天经地义；大自然里的山水草木，依然在那里存在或更换，好似也没什么新奇。人世间只认同因果与推理，经验和证明，更是让人在井然之中感到刻板、苍白，感到空虚和贫乏无比。

年复一年，在现实的生活之中，我的心灵也慢慢地蒙上了尘埃，变得粗糙、迟钝，甚至麻木起来。像许许多多的成人一样，我变得不相信奇迹的存在。

临出国的时候，无比疼爱我的年迈的外婆，向我详细地讲述了我“捡命”的经过。我是七个月就出生的早产儿，刚生下来可以托在一只手掌上面，跟一只小猫差不多大，不得不放在保温箱里。整个婴儿期百病俱生，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有一次医生甚至决定放弃抢救，我可爱的小姨竟出于一片好心，叫来一群她的上山下乡的知青朋友，抱着一个小黑“匣子”（江南民间对棺材的婉称），扛着几把锄头来到了医院……

“孩子，你的这条命，是阎王爷那里捡回来的，你要感谢上天啊！”结束回忆时，外婆是这样对我说的。

而当时的我，看着外婆写满沧桑的脸上那慈爱而谦卑的表情，除了惊愕和叹息，并没有很深地去想些什么。

 

 

三

 

带着天真和倔强，我走进了新大陆，也走进了生活这一燃烧的荆棘。在人生滚烫的冶炼中，有过风和日丽，也有过雨雪连绵；有过山花烂漫，也有过怪石嶙峋；有过山穷水尽，也有过柳暗花明……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历、看见，还有想起了许许多多难以忘怀的事情：

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在我身处困境的时候，用快件寄来了一张支票和一颗爱心，这不是一个奇迹么？

在我和我的先生开车从纽约州到加州的斜跨美国版图的转学途中，曾经有那么多想起来都害怕的挫折和危险，都被化解，难道冥冥之中不是有神的护佑么？这不也是一个奇迹？

德蕾莎修女将自己一生的爱心全部奉献给了贫困、残疾和病患的人们，荣耀了人类精神的价值和希望的永恒。这不是一个奇迹么？

教会里那些神的儿女们，身上体现出来的，闪烁着神性光芒的超凡的爱心、宽容与勇气，这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吧？

我想起了在无限的时空里，茫茫的人海中，我的他缓缓地微笑着向我走来，从此走进了我的生命，与我共度人世的沧桑……

我想起了第一次抱着浑身泛着玫瑰红，粉润柔嫩的女儿，仿佛听见神在一片美妙绝伦的音乐声中，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告诉我，这是一个嬉戏中从天堂逃到人间的顽皮的小天使……

我也细细地想起了外婆讲给我听的往事，想起了当年那个终于废置的小黑“匣子”。我也想起了外婆饱经风霜的脸，想起了我们的民族在屈辱和蹂躏之中，在烽火战乱和颠沛流离之中，一代又一代隐忍着，奇迹般地活下来，又奇迹般地将一份古老而芬芳的文化和一份同样古老而芬芳的希望，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延续下去……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恩典，都是神迹！原来这天地之间从未有过一刻停止涌现奇迹！

在我的心里，有一层坚冰在慢慢地消融，有一种东西在慢慢地苏醒，是直觉，是领悟，还是童年时代的赤子之心？

那浩浩云山和茫茫大海不是奇迹么？还有那苍苍天穹辉映着的闪闪的星辰。那阳光下每一朵盛开的花儿不是奇迹么？还有那温柔的清风送来的柔润的春雨。那每一朵人间绽放的笑靥不是奇迹么？还有那一切艺术珍品之中保留的人类关于美的记忆……

在荏苒的时光之中，我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用心灵之眼去看，去感觉的稚童。带着一颗感激的心，我领受和赞叹着造物主每时每刻用他独特的方式和独特的语言，在天地间写下的每一个奇迹。

我相信奇迹。

那么，请问你，此刻，在遥远的灯下看着这文字的朋友，你是否也一样相信奇迹？□

 

 

作者来自湖南，现居美国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