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去的花朵

小一林一人跑到屋外,不知怎地,一头栽进了门口的水沟里。

 

 

 

文/杨丽红

 

 

 

虽然已时隔三十多年,但一林那扑红的小脸蛋和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以及跚跚学步的模样,仍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还是在文革刚始的时候,我们全家随父母一起,下放到中国西南山区的一个小镇上,“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时镇上还有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以及其他被下放的知识分子。其中有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妇,因其丈夫与我母亲在工作上有很多联系,很快两家也就成了好朋友。一年以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林就出生了。小小年纪的一林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巧女孩,一双大大的杏仁眼镶嵌在那红红的脸蛋上,那透出灵气的模样,十分惹人喜爱,她父母更是视她为掌上明珠。当时的农村物资匮乏,非今日所能想像,但一林的父母却将自己微薄工资中的大部分,托回城探亲的朋友、同事为一林购买食品、衣物。那时中国尚未实行独生子女政策,见到如此得宠的孩子,我们这些非独生子女的小哥哥、小姐姐们真是羡慕不已。

一林的父母是双职工,经常还要下乡,为“贫下中农服务”,于是就在一林刚会走路的时候,将她托给农村的一位大妈照看。大妈虽然没有文化,但对一林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呵护她,疼爱她。一天,大妈一时疏忽,小一林一人跑到屋外,不知怎地,一头栽进了门口的水沟里。时值严冬,小一林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闷在水沟中,动弹不得。等到大妈发现时,小一林已经昏迷,不省人事了。这时,若大妈立即把一林送往镇上的医院抢救,一林还有救活的希望,但大妈怕此事被一林的父母知道,愧于面对,便在家中,用土法加以抢救。过了很久,不见好转,绝望之下,才把已经断了气的一林送往医院,小小的一林就这样夭折了。

当一林的父母得知此消息时,真是晴天霹雳,悲痛欲绝。此事轰动了整个小镇,顿时成了街头巷尾的大事。大妈同样痛不欲生,为自己的疏忽酿成了大祸而悔恨不已。没料到一林的父母非但未怪罪大妈,反而去安慰她。此事很快就平息过去了。镇上、村里的人都敬佩一林父母的宽广胸怀,以为他们的宽宏大量来源于他们所受过的高等教育。几年以后,下放的知识分子陆续返回原籍,一林的故事也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约二十年后,我在千里之外的城市上大学,碰巧一林的伯父也住在这个城市。经过一林父亲的介绍,我与他结识,成为忘年交。他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有时星期天还带我去教堂做礼拜。在一次交谈中,我们谈到了二十多年前夭折的一林。他告诉我,一林出事以后,一林的父亲将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他给一林的父母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花农替园主照看花园,这个花农辛苦耕耘,精心护养,园中的花卉争奇斗艳,色彩缤纷。其中有一朵花是园中所有花朵中最美的一朵,花农对它倍加爱护。一天,园主来到花园,见到了这朵花,甚是喜欢,禁不住摘下,带回房中。花农见此,非常伤心。但他转念一想:我不就是园主雇我照看这些花的吗?园主才是这朵花的真正的主人,我只不过是一个管家而已。

一林的伯父用这个比喻来安慰她的父母,一林如同这朵花,天父爱她,接她回天家。作为上帝的儿女,应该用爱、用宽容去安慰大妈。就这样,同样受基督教影响长大的一林的父亲,丝毫未怪罪大妈,反而以诚相待,二十多年来,两家仍然互相来往,如同一家。一林的伯父还告诉我,孩子是上帝的产业,做父母的则是上帝的管家,替上帝管理他的家业。当时听得我一脸茫然,不知所云。直至今天,我自己有了孩子,并且信主以后,才真正明白,一林父母当时表现出来的宽容和饶恕,如果不是来自我们天上的主,将无法用人的思维去解释。

 

作者来自上海,为加拿大阿尔伯特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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