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 芳
上期简介：红豆抛弃了初恋情人尤忠，与小城权贵之子刘海波结婚，进入市电视台。继而以有妇之夫李坚为跳板，调入省会成为著名主播。随后更认识了美国人乔治，另一个更大的欲望于是在她心中萌动。
五
就在我拿到离婚证书几天之后，李坚就打电话约我出去，告诉我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同他的妻子离婚。
看样子，在他的这道鱼与熊掌的选择题当中，我是那只熊掌。
只可惜，在他做对了选择题的时候，我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
他并不知道，转眼之间已是“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了。
乔治带着他的助手，跟我们台里的几位同事一起到外地去拍片子了。临行前特意跟我辞行，然后就是每隔几天给我打长途电话或是寄明信片──真是个善于自作多情的家伙，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义务要向我禀报行踪？
一个半月之后的一天下午，我刚刚主持完又一次的“红豆咖啡屋”专题脱口秀，走出播映室，就见晒得又红又黑的乔治站在我面前。
“你们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我问。
话音还没落，乔治就握住了我的手：“你好吗？我好想好想你。”
然后乔治带我去一家港式西餐厅吃晚饭。刀叉碰撞，杯盘挪动之际，乔治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一个月的经历，那份活泼，那份兴高采烈，还有那份美滋滋的满足，活脱脱就是一个外国小男孩进了中国的大观园。
吃完之后，我要了两杯“彩虹之梦”鸡尾酒，我喜欢由自上而下的黄、绿、红三层颜色构造的奇幻视觉效果，这种创意十分符合我的口味。
“古老而又年轻，繁杂而又单纯，再加上不可思议的宇宙观和人生智慧，钟灵毓秀的自然风光──我已经爱上中国了！红豆，还有你。我希望你能够爱我。”乔治含情脉脉地说。
“真的吗？那我就试试看，看能不能爱上你。”我抿了一口酒。
“美丽，善良和聪慧──红豆，如果你是一杯‘彩虹之梦’的话，这就是构成你的三个部分。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红豆，相信我。”乔治那双神韵独特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又抿了一口“彩虹之梦”，心里想，如果你的这双眼睛真的具有穿透力的话，你将不会说出这么稚气可爱的话来。你将会看见不可遏止的功名欲，无与伦比的贪婪，还有无情无义的冷酷，才是我这杯鸡尾酒的三大构成部分。
六
第二天是周末，乔治约我去市郊的一个风景区郊游。
穿上一件淡紫色碎花连衣裙，戴上一顶米黄色阔边草帽，看上去我是一朵风韵天成的出水芙蓉，有着清清纯纯的东方式的少女情怀－－这应该是我在乔治面前的形像设计，我对自己说。
至于服装，在某些场合，某些情景，只是我的道具，用以配合我精湛的演技派表演。
“天啊，你可真美！红豆，还记得我说过以前我见过你吗？你现在这样子和我以前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乔治将我圈起来，转了好几圈才将我放下。
我们来到了一个山谷踏青，山谷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相思谷”，我猜这名字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凄艳的爱情故事。仲春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怡人。我们来到一个小湖边，蓝绿色的湖水清脆得仿佛要发出许多悦耳的响声。我和乔治拾起了一些小石子打着水漂，湖水中幽深宁静的景色被搅乱了，蓝天、白云和花光树影都晃动起来，水底呈现出另一种迷幻的天地。
湖边有一片金黄色的雏菊盛开，间或还有一些鸢尾花。在我的眼中，这些小小的花儿就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孩子，他们全都仰着可爱的小脸儿开怀笑着，我甚至都能听见他们的笑声如同欲滴未滴的露珠在花瓣上滚动。实在舍不得离开，于是，我拉着乔治在旁边一块青草地上坐下。
“讲讲你的过去吧！比如说你曾经爱过什么人。”我说。
乔治的瞳仁里渐渐地遮上云翳。他讲了他的父辈是从法国移民至美国的，他出生于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家庭。他讲了他的因病去世的妻子史蒂芬妮，他说他坚信神对她的生命安排有特殊的用意和目的。
一种沉郁的痛楚从乔治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双眼中闪过，我知道他们曾经那么深深地彼此相爱。
后来，我也大致地介绍了一下我的经历，当然，其中模糊和回避了许多真实的东西，包括我的难以启齿的动机和目的。
乔治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圣经，问我有没有读过。我说没有，只是在大学里看过有关的介绍，而且是当作西方古典文学作品来介绍的。乔治说以后他会带我看，帮我讲解。
“红豆，有一天你会明白神所赋予你的生命的意义。”乔治说。
于是，乔治将圣经摊放在膝上，翻到《雅歌》，给我念起了其中的句子：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
“良人属我，我也属他，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小鹿在比特山上。”
“那向外观看如晨光发现，美丽如月亮，皎洁如日头，威武如展开旌旗军队的是谁呢？我下入核桃园，要看谷中青绿的植物，要看葡萄发芽没有，石榴开花没有。不知不觉，我的心将我安置在我尊长的车中。”
……
如果换了别的场景，我一定会十分不耐烦。可是，天光云影，鸟语花香，还有乔治倚树朗读的动人模样，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我像欣赏艺术作品一样地欣赏着这个画面。而那些优美的句子经由乔治诗情并茂的朗诵，变得无比温馨，而且意味深长，令我如沐春风。
不知过了多久，乔治才停下。我拿出了一个小录音机，放进了一些好听的磁带。曲子中有我喜欢的美国萨克斯风之王肯尼基演奏的《回家》。天籁一般的旋律让我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置身世外。
在乔治的身边，我感觉轻松而且自在。
不知何时，我发觉自己在青草地上婀娜起舞。除了乔治，那么多的雏菊小人儿都是我忠实的观众。薰风吹过，草帽飘落，如云黑发也在空中千丝共舞。我的肢体语言如新月，如春水，如晨风，如碧波中柔柔的水草。一切都是即兴的，都是浪漫的写注，都是青春的抒情。
在空灵飘逸的舞蹈中，我仿佛挽留住了一些什么，包括潇洒不羁的飞扬，云游四空的激情，冰清玉洁的纯真，还有此刻这终将一去不返的黑发红唇和轻盈身姿。
后来乔治也加入了，只可惜我俩很快就相互绊倒了。我倒在了那片雏菊花上，待乔治将我拉起来时，我发觉我已经压倒了好多好多的雏菊。那些可怜的小人儿东倒西歪的，脸儿也变得扁扁的了，我着急地将它们一一扶起。其中有许多小人儿已经永远都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甜美地笑了，我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乔治也帮我扶着小人儿，看着我一脸的疼惜，他不知说了多少安慰的话语。
七
半个月后，乔治他们拍摄的记录片经过最后的制作工作，完成了。内部试播时我去看了，感觉很不错。片子没有停留于一鳞半爪的民俗猎奇和浮光掠影的风景浏览层次，而是以一个西方人的眼光，对中西文化的积淀和底蕴进行了比较和探讨。还有艺术上的处理手法，如节奏感的强调，情绪的营造，气氛的烘托，解说词的潇洒与幽默，都令人耳目一新。
乔治他们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在这里，届时将返回美国。
不知什么原因，一天夜里我发起了烧。烧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叫姚小菲代我去电视台请假。小菲感觉不对，叫了车子将我拖至医院，原来我患了急性肾炎。医生命令立即住院治疗。
“红豆，你为什么不叫我，昨天晚上你就应该叫我！”下午，乔治来到我的病房，生气地说：“从今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就一定叫我，我会立即来到你的身边。答应我！”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
然后，乔治告诉我，他于五年前得了胃癌，做过胃切除手术，胃的三分之一已经被切除。难怪他一直这么削瘦。
每天黄昏，乔治就拎着一大袋食物外加一束鲜花来到我的病房，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直至深夜才离开。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发表过精辟的见解：“爱情是一种军中的服役。懦怯的人，退去吧！懦夫不配保护这些旗帜。幽夜、寒冬、远路、酸楚、烦劳，全是在这快乐的战场上所必须忍受的。”
既然这样，我也无能为力，就让乔治在这快乐的战场上快乐地服役吧。
每天乔治来，都会带着他的圣经。每天晚上他都会给我讲一个其中的故事，或者念一段经文。作为交换，我也每晚给他讲一个成语典故，或者一首古典诗词，帮助他更多地了解中国文化。
我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讲的是《创世记》：“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而我给他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曾祖母的玉指环。
我再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在他的身边，我十分轻松和自在，实在不需要伪装什么。我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做我自己。
可问题是，我早已经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原初的真正的我了。
在我出院的头天晚上，乔治单膝跪地，拿着一只戒指向我求婚。当他得到我肯定的答覆时，乔治喜悦的泪水滴在了我的掌心。
离乔治回国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我们的婚礼在L市举行。
婚礼那天，姚小菲和罗翔赶来贺喜。
“红豆，你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真羡慕你！”小菲大声地说，像是故意说给她身边的罗翔听，看来罗翔对她的追求依然任重道远。
娟娟和丈夫小彭自然是来了。娟娟怀孕了，一脸尘埃落定的踏实的笑容，但我觉得她脸上的那些娠斑真是难看，不知道往后会不会消褪？
“这下太好了，我成了中国的女婿了！”乔治对我的父母说。
交换戒指时，乔治在我的身边低语：“亲爱的红豆，神正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一定会永远为我们的爱祝福的。”
那天天上飘着濛濛细雨，一切都像一个不甚真实的梦，我有一种阴沉和不安的感觉，隐约中还夹杂着一丝不祥的预感。（待续）
红豆如愿以偿钓到外籍“金龟婿”，为实现更大的野心铺平了道路。然而，她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吗？她的不祥的预感会成为现实吗？请看下期《玉指环》（下）。
作者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美国加州尔湾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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