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言
你就这样放手了?
新的一年来到,女儿要升大学了。
“你知道她报的是哪一间大学?什么专业?”很多亲友关切地问我。
“不清楚,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时会和我商量的。”我说。
“她是不是打算搬出去住?她会自己烧饭吃吗?”
“是的,没问题,她完全有能力照顾好她自己。再说,她也该学会照顾自己了。”
“你就这样放手让她出去了?……”──下面的话人家不好意思说,从口气上也听得出那份不以为然──“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
我的母亲也打越洋电话质问我:“她还不到二十岁,一个女孩子搬出去,交了坏朋友怎么办?纽西兰未婚同居的那么多,出了事情怎么办?你要对她的一生负责!”一顶无可争议的大帽子压到我头上。
“我还不是在她这个年龄就下乡插队去了,您不是也放手让我走了吗?”我反问过去。
“我们那时是没办法,那是‘文革’期间呀……”
“什么事情,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祷告。您为她祷告吧。”作为一个基督徒世家出身,这是我们全家的口头禅,足以封杀所有的“如果”带来的忧虑愁烦。
母亲没话了。
含着热泪的记忆
其实这句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时间真快,一转眼,似乎昨天还像小鸟一般在身边啁啾呢喃的女儿,已经亭亭玉立,展翅离巢的日子指日可待了。作为母亲,二十年的抚育教养,心血浇灌,那份牵挂和不舍,那份失落与惶惑,还有为她前途的种种忐忑,这“放手”二字是沉甸甸压在心上的。
但我知道,不放不行。
已经是第三次经历这种“放手”的感情冲击了。
第一次,是女儿三岁半。我带她到公园玩滑梯。那次是她固执地挣脱了我双手的护持,一步又一步随着前面的大孩子走上阶梯的顶端,直到我摸不到她。我徒然地高举着双手,直瞪瞪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像是踩着我的心。
看着她站在高高的滑梯上,身穿天蓝色镶白花边的泡泡纱连衣裙,像一个卡通娃娃,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坐下去,哗地直冲下来,唬得瞪圆了一双小眼睛,直冲进我的双手,却又裂开嘴嘻笑了。我也笑了,为她这第一次独立取得的成功,然而我也流泪了。
第二次,是她第一天上小学。我混在教室外一大群家长中。窗内,她端然正坐,目不斜视。只听老师说:“哪位新同学愿意给我们唱一首歌啊?”接着,我吃一大惊──她,只有她一个,分明举起了右手。“妈妈呀妈妈,亲爱的妈妈,是你用甘甜的乳汁,把我抚养大……”
女儿那稚嫩的歌声,像一道小溪淌过我的心田,甜甜的,暖暖的……
那不敢放手而又不得不放手的一瞬间,总是含着热泪的记忆。
孩子与母亲,是血肉相连。且不谈她诞生时,那惊涛骇浪般的剧痛,就是她成长的每一步,做母亲的也必须承受她又一次从母体“剥离”的痛楚。
没有这样痛楚的“剥离”,就不足以成就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有着成熟的个性,健康的人格,懂得承担责任和义务,懂得享受生活的乐趣,也敢于面对压力与挫折的人。
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人,才无愧于母亲的称号。
母爱最好的诠释
其实女儿已经开始离家的尝试了。去年考试前,她就与几位同学合租房子,一起走路上学,放学后一起烧饭,一起读书。回到家里,也不再要求我开车送她到校,更不提与人合用厨房与浴室的不便──过去那是她口口声声说受不了的。
至于与异性朋友的交往,我们母女间有着深深的默契。她从上初中起,就不避讳地把男同学写给她的纸条拿给我看,我也从不偷看她的日记和信件──我知道,这是一个人的基本权利。
“她还什么都不懂,就放她与男孩子自由接触?”很有些朋友担心。
“不让他们接触,他们怎么会懂?”我反诘。
其实女儿比我同年龄的时候接受的资讯丰富多了,也成熟、沉稳多了,再加上母女间的沟通,应该说她有能力把握自己的情感世界。我始终认为,尊重、理解和信任,是母爱最好的诠释;而疑神疑鬼、蝎蝎蛰蛰、小题大做,才足以断送健康的爱情观和母女感情。
最关键的一点,我和女儿都是基督徒。我深深知道,我的天父爱我,也同样爱我的女儿。他对我们的爱,深到我们无法测度。在圣经中,天父说他如此的爱我们:“耶和华遇见他在旷野荒凉野兽吼叫之地,就环绕他,看顾他,保护他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仁;又如鹰搅动巢窝,在雏鹰以上两翅扇展,接取雏鹰,背在两翼之上。”
鹰搅动巢窝,在雏鹰背上两翅扇展,是为了教会雏鹰凌空飞起。尽管雏鹰飞不高,飞不远,甚至可能直坠而下,但它的母亲自会保护它的安全,“接取雏鹰,背在两翼之上”──这才是真正的爱,这样的爱才能造就一个完整的生命。
是圣经上的话,教会我该怎样去爱那即将展翅离巢的女儿。是的,我知道她前面的人生道路,不会永远铺满绚丽的玫瑰。但我更知道,即使她走过荒凉无涯、野兽吼叫的旷野,爱我们的神也必定会“环绕她,看顾她,保护她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仁”。
作者来自北京,为资深编辑、作家。现居新西兰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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