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如困兽囚鸟,几近绝地

我不再接受光,甘心乐意地投向黑暗的怀中,因为我知有千百种良善,但沉沦时,大家都一样。

文/赵晨星

困兽一生困于旷野,囚鸟一世囚于窄笼。我是方块中的人,在黑不见底的暗夜里逃奔。呼啸的风,宛如敲响的丧钟,为我而鸣。比彻底的沉沦更叫人恐惧的是,没有尽头的虚无。我陡然明了自己所谓的快乐终为一时之乐,错误人生的真正主导是痛苦、忧愁和虚无。我不能停止思想,纵使痛不欲生,也深信人是有思想的芦苇,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徘徊于自卑与骄傲

90后的我为什么信主,就成了面对信仰最根本也是最首要的问题。

自幼家贫,母亲为寻心灵依靠,归信了基督,我随母亲常年去教堂,在里面玩耍。赤子心性纯净,虽不懂圣经真道,但信仰的种子已悄无声息地埋下。中学时,我与信仰再无关联,偶尔提到,也只是用少年人的张狂笑骂信仰的愚蠢,在各种思潮中随波逐流。忽有一天,我幡然醒悟:原来,我一直在为某主义活着,抑或是为了成为某主义者而活着;我时刻被思潮愚弄,抑或逆思潮而行却全然不知其意义。

我开始寻求真道。正如奥古斯丁所言,所有人实际上都在寻找上帝,但他们是在错误的地点用错误的方法寻找。他们在地上寻找,上帝却在天上;他们远远地寻求,上帝却近在咫尺;他们在金钱、财产、名誉、权势、情欲中寻求,上帝却在至高至圣处。

年幼时,我在窗棂上用毛笔写道:“吾日三省吾身。”自认虽非宗教信徒,却不忘在每个夜深人静时省察己身。这像极了活在德国虔诚运动里的人,也像极了莫里茨笔下的安通·莱瑟。我以自我的剖析、批判为荣,在年幼时便深知人有无法抑制的恶。可惜,自我剖析逐渐转变为自我鄙视、自我仇恨和自我消灭。

我开始走向两个极端,在极度的自卑和无限的自傲之间徘徊。我像保罗一样发出呼求:“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罗马书》7:24)我寻不见。我不再接受光,甘心乐意地投向黑暗的怀中,因为我知有千百种良善,但沉沦时,大家都一样。唯有放逐沉沦,我才不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唯有放逐沉沦,我才不用伪装自己。

在放逐中被他寻回

巴文克说“人渴慕真理,却受本性愚弄;人寻求上帝,却在受造物中丧失自己”,而我也在寻求中,一点点地丧失自己。

步入高中,我遭遇校园欺凌,丢失了融入集体的安全感。这迫使我加快独立,迫使我提早面对剖开来的血淋淋的人性。收起廉价的眼泪,我被不可名状的痛苦层层包围。是孤独吗?是无助吗?我背负起特拉克尔的诗句——“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我独自躲在图书馆中,自负又苟且地活着。似乎唯有堕落才可以拯救自己,给自己所有不可名状的痛苦找到一种表达方式。​但罪中的堕落无异于饮鸩止渴,我继续在黑暗中挣扎,终于被恩典光照。我深信,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孤独的,有人将其放大、剖开,有人将其缩小、忽略。当面对无法承受的孤独时,我想起了儿时所信的那位天父,相信他必与我们同在,平安和喜乐随即涌自心底。这看似不够理性的答案,让我理性地选择了信主。是的,纵使世人离弃我,他一定不会离弃。

我曾嬉笑过彼得和耶稣,因为耶稣对彼得说:“彼得,你爱我吗?”当初以为这问话多么可笑,如今才知这当中的爱是何等长阔高深,因为“惟有基督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上帝的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罗马书》5:8)。

于是,在4年前的7月23日,我受洗归入基督,因为他有平安,如江河。

荆棘丛中爱之道路

儿时,在教堂跟着唱过一首诗歌《Hi-Ne-Ni》,希伯来文译作“我在这里”。歌词说:“直到我在祭坛中献上自己为祭,无怨无悔,我在这里。Hi-Ne-Ni烧我,差我,我在这里。”

那时,你若问我什么是祭坛和献祭,我并不知道,却会泣如雨下。归信之后,火热的呼召让我恨不得下一刻就全都奉上,因为多一刻的等待都是在无意义地消耗生命。实则,这里的奉献还掺杂着对教育体制的痛恨和逃避,我多次企图退学。

当我一腔热血预备献上时,上帝总会让我在冰冷中沉思我所献上的是什么。4年来,这种奉献己身的感动一直伴随着我,在辨别错误的宗教情感的同时,又不断地督促自己加快学习。在一次研讨会上,唐崇荣牧师在台上呼召年轻的弟兄姐妹起来全然奉献自己,我坐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因为惊恐,我的理性告诉我,我根本做不到全然奉献。我既渴望,又害怕,却忽略了在新约“年轻财主的故事”末了,耶稣看着他们说:“在人是不能的,在上帝凡事都能。”(参《马可福音》10:27)

在剖析自我的惊恐时,我又有了一丝悲伤。当我写作时,我并不希求出名。哪怕丝毫的传播与赞赏,都会叫我颤栗。颤栗的源头是什么?细想下来,无非是畏惧囹圄之灾、相思之苦。

一次,读到早期基督徒的殉道史,看到他们在罗马皇帝的统治下,依然持守信仰,毅然走上殉道之路。他们知道,基督从未应许跟随者会拥有一个安逸舒适、没有痛苦的世界;他们也知道,耶稣早就预言了他们会为他的缘故被恨恶和藐视;他们不仅知道这教导,还为这教导受尽了各种酷刑。但具讽刺意味的是,基督徒越受迫害,他们的数量增长得越快越多。后来,又读到来华宣教士在1900年义和团事件中殉道前的临终遗言,他们说:“我们的血会像水泥般做成了地基,上帝的国度在这地之上延绵。我们虽被铲除,主名却得高举。”

北非的拉丁教父德尔图良说过:“殉道者的鲜血是教会的种子。”我们今日之所以能够听到福音,是因为他们用鲜血在荆棘丛中开出了一条爱的道路。也是那日,上帝的儿子、拿撒勒人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使我们与父神重归和好。如今,重读保罗晚年给提摩太写的书信:“你要为真道打那美好的仗,持定永生。你为此被召,也在许多见证人面前已经作了那美好的见证。”(《提摩太前书》6:12)我再次回想所经之路,有什么理由不背起十字架来继续跟随呢?

文字成为爱之注释

我的异像是什么——是文以载道,而这道是永生之道。

什么是写作?是与自己灵魂的搏斗,是自己与自己斗争的方式。写作是为了解决自己信念的问题,通过写作回到自己的出发点——基督。

什么是文学?文学是作家用独特的语言艺术表现其独特的心灵世界。

当屈原发出《天问》,抱石自沉江底,他要赤裸裸地控诉时,文学背后的精神反思从这里开始。刘小枫在《拯救与逍遥》中说,当诗人面对种种得不到说明的人间苦楚、难以理解的生命无常、令人恐惧的世界残酷、骇人可怕的价值荒谬时,中国的诗人要么抒发怀才不遇的苦闷,要么寄情于山水之间。一个个中国文人,看见花落水流,便临风流泪,对月长吁,感悟生命之短暂。但可惜,他们常常只能止步于此,不再往前想。因为再进一步,就是对生命的源头的寻求,会带来苦难意识和终极之思。在这一步戛然而止,反倒会让人在罪中苟且偷生。

当面对这个时代的生活信条是“性、药、摇滚乐”时,越来越少人去思考。龙应台之子安德烈回信给其母时说:“生活里还有最凡俗的快乐:‘性、药、摇滚乐’当然是一个隐喻。我想表达的是,生命有很多种乐趣,所谓‘药’,可以是酒精,也可以是足球或者其他让你全心投入、尽情燃烧的东西。我想从弗洛伊德开始,我们就已经知道人类是由直觉所左右的。‘摇滚乐’不仅是音乐,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品味的总体概念,是一种自我解放。”

但在我读来,这时代的“性、药、摇滚乐”都只是一种代名词,指代的是让自己直达灵魂深处的短暂的快感。但快感之后,剩下来的就是虚无、痛苦和迷惘。我要撕开那虚伪的面具,揭开死亡的本质是人犯了罪。而灵魂的救赎,不是自我能够成就的。因为“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约翰福音》14:6)

我愿引一位令我敬重的前辈的话来自勉:我要让我所有的文字都成为“爱”的注释,即使是愤怒、谴责、批判,也要在爱、同情和悲悯的笼罩之下!

刊于《海外校园》146期

(图片来自https://pixabay.com)

《“我曾如困兽囚鸟,几近绝地”》 有 1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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