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囊相送,也还不了这个情/晨牧

文/晨牧

1

去松山徒步,已经成了我们每月的约定。

到了冬天,松山到处一片白雪皑皑,只有朝阳的山坡上成片成片的松林,远看近看都是黑压压的。

今冬第一场雪后,我们迫不及待地上山,只是低估了山里的气温。刚拐进野狼谷的斜坡,迎面的寒风就吹进了骨头里。山里不常刮风,若是真刮起风来,再厉害的徒步者,都要暂且找个避风的地方或者转换方向,往谷底背风处走。

那天,我们也是一根筋,没把这场风当回事,硬着头皮往上爬,心里想着,等到了五指崖再休息。虽然不停地走,也没有暖和起来,因为那刀子似的风,把身上刚冒出的热气都搜刮走了。也因为风大,我们走得越来越慢,手指和脚趾冻得冰凉,肚子也饿起来。

这一次,我们只有4个人。陈和我在前头,李和兰子在后面。我跟陈说:“要不咱们走到那边,就顺着山坡拐到山背面去,好歹避下风头。”陈不太同意,他觉得我们既然定了目标,就要完成,况且离五指崖已经不远。但按目前的爬行速度,也得一个多小时。

我撇撇嘴,只能服从,虽然只有4个人,这次说好了,领队是陈。

我的脚力没问题,只是顶不住饿。一旦饿起来,腿就发软,头也会晕,怪自己,早晨尽喝稀饭。我真不想走了,管它什么目标不目标。我要休息!我们找到一块巨石,暂且歇歇脚。这次徒步的路线不是很长,就没带什么吃的,背包都放在山下的车里了。好在兰子背了一个小包包,她带了一瓶纯净水和一小条面包。我们几个分着吃喝,那水冰凉透心,我实在喝不下去。

后来当我们继续前行,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雪把路都覆盖了,这是我们第二次走这条线,我们迷路了!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方向感极强的我,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辨别五指崖的方位。可一切都是徒劳,上次来还是青黄的初秋,如今苍茫一片,我们又是下雪后第一队来徒步的,雪地里无迹可寻。

原路返回,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可谁也不肯说出这个提议。这还不到最后关头。

2

就在我们摸索着继续向前走时,却看见一匹马,有位老人骑在马上。看他的穿衣打扮,特别是那顶毡帽,老人应该是当地的牧民。

老人走近了,嘴里说的乡土方言我们却听不太懂,只是大致猜出意思。他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并把他家的方向指给我们看。我们本来想说,要去五指崖,然而那一刻,看着老人沧桑的脸,大家不约而同地一致同意,跟老人走。

他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拐过一道斜坡,就在山谷边上,有一个大毡房。毡房里有温暖的火炉,炉上有烧滚了的茶水。奶茶香扑鼻而来,我的嗓子从来没有那么干涩过。老人取了茶碗,倒茶给我们喝,又从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一张厚厚的饼,掰开了,递给我们。

就着热茶,嚼着有奶香味的烤饼,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野餐。我想,在这空寂的山林,这就算是野餐吧。身子暖了,肚子也饱了,我们觉得有了力气继续前行。陈懂一点当地方言,试着跟老人交流,问他去五指崖的路。老人领我们出门,告诉我们他手指的方向就是五指崖。陈比较懂当地的习惯,临别前在口袋里掏来掏去,想摸出个礼物相赠。这片山林变成旅游区后,牧民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牧民,他们愿意招待陌生的行路者,多半是想要些报酬。

最后,陈拿出50元钱给老人,老人却摆摆手,有些生气的样子。我们也翻翻自己的口袋,看有没有其他礼物可以留给老人,以表谢意。可惜,我们身上所有的东西尽都拿不出手,不能与那壶热茶和烤饼的价值相当。

在衣衫陈旧、满脸沧桑的老人面前,在简陋的毡房面前,对于刚刚接受到的款待,我们竟无以回报。就连一声“谢谢”,都显得那么轻飘飘。

老人摆摆手,笑着示意我们不要耽搁时间了,快些出发。

3

我们一直往前走,谁也没有回头。那几碗奶茶暖了我们的身子骨,照着老人指的路走,风也没有那么大。陈还是一路在最前头,他在漫过脚踝的积雪上趟出一条路,我在他后面,听见他在唱歌:

“主是我力量,我力量,主是患难中力量,主是我帮助,我帮助,主是随时帮助!”

陈小时候顽劣,不好好上学,和妈妈顶嘴,和爸爸打架,后来一场车祸,妈妈死了。这是陈人生的转折点,他高中辍学,去学了理发。

有次,一位顾客来理发,跟他聊天。原本,和顾客聊天是常事,可是那天的那位客人,很特别。他问陈:“你觉得你欠别人多,还是别人欠你多?”

陈听了觉得纳闷,他想说自己谁也不欠,也想说全世界都欠他,却又没底气说出口。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妈妈。从小到大,他没让妈妈舒心过一天。然而,他欠妈妈的,再也没机会还了。

一度,周围人觉得陈变了,收敛了好多,还以为他学乖了,其实陈只不过是在罪疚中压抑着度日。这种心情比曾经的放纵更加不好过,因为以前他伤害别人,现在他虐待自己。

那客人又问:“如果有人把你所欠的替你还上,你觉得怎样?”

“怎样?我感激他一辈子呗!他要什么都给。”陈说完又补了一句,“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欠我死去老娘的恩情,能还上吗?”

客人说:“的确有人可以让你从欠下的罪疚和重担下解脱出来,只要你愿意接受,这个礼物是免费且无价的。”

后来,陈和这位客人成了朋友,再后来,他俩成了弟兄,不是江湖上的那种金兰结义,而是在上帝的爱中的弟兄。

那位客人说的对,年少轻狂和犯浑带给陈的耻辱和罪疚,在他信耶稣后,都从他身上脱落了,就像有人还了他的债那样。同时,他有了力量走正确的路。

在他的人生中,他第一次想好好地活下去,活得精彩;他做了一桌子饭菜,第一次和父亲心平气和地坐在桌边,他给爸爸斟了酒,说了“对不起!”

后来,陈开了自己的理发店,一边理发,一边讲自己的经历给客人听,每讲一次,他都热泪盈眶,有时候泪水还掉在客人的头发上。

4

我加快脚步,跟上陈,想跟他一起唱。

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才发现另有一队人也上了山,他们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上来的。当他们得知我们在风中迷了路,就一阵嘘唏,再听我们说是被一位老牧民相救了,就更加不解。他们说入冬前,山里的牧民就都搬到镇子里去了,这是这些年来的规定,因为大雪封山,住在山林里不方便且危险,何况是老人。

我们说,下山一定指给他们看那座毡房,我们记住了那位置,是想等日后有机会去感谢那位老牧人。

我们两队人一起下山,几乎是踩着来时的脚印下了山,找到了才与老人作别的位置,却什么也没看到,没有老人,没有毡房、没有马匹、也没有拴马桩,更没有一行炊烟升起。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四个面面相觑。可那一队人只是笑笑,并没有较真地质问我们。

“这个情可真是还不上了。”陈说,说完轻松地一笑,“不管他是人,还是天使,他给我们的是礼物,礼物就是无法偿还的。”

我知道陈在说什么。

很多时候,人情不是礼物,贺礼也不是礼物。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么说可能有些残忍,因为看起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善和馈赠。

面对那空荡荡的雪地,我们都笑了起来。我们觉得这件蹊跷的事,在提醒我们,也正是陈经历过的上帝的恩典,那是无价的礼物,无法等价交换的礼物。

歌曲《有一件礼物》提到:“有一件礼物,你收到没有?……你是否想到,最好的礼物是人子主耶稣。”

这礼物一直都在,在一个少年人无知和鲁莽的岁月里,在一个人被耻辱和罪疚压伤的年日中,也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季。礼物在我们上空漂浮,只是很多时候,我们不曾注意到。

即便我们倾囊相赠,也无法偿还那位老牧民的热心。当他的踪迹无处可寻,我们就更加无法偿还。可是我们喝了他的茶,吃了他的饼,我们就有了力量,也顺着他指引的方向,一路前行,并且到达了目的地。

这个时代的繁华总让人看不见真正贵重的礼物,只见到有价的商品。

可在这片天地间,我们清清楚楚地看见贵重的恩典,这无法等价交换的礼物,是为要更新我们的生命,带给我们不断前行的力量,直至与施恩的上帝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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