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卢洁香
转眼间,我在柬埔寨快进入第七个年头了。其间虽然经历了许多波澜壮阔的事,着实令人惊心动魄,然而这桩小事却一直深藏心底,并常常成为自己的一面镜子。
刚来不久,常听人提到红高棉以前的柬埔寨,是鱼米之乡、礼仪之邦,而现在却是今不如昔,只能大叹世风日下。人是很容易先入为主的,我也不例外。听多了,自然对柬埔寨人有一种处处提防的戒备心,不管如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幼稚园寄居了近半年,与那里的工人相处得蛮不错。反正语言又不通,见了面笑一笑、打个招呼,那是人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闲着没事,就走到园子里看花,花懂人语,我与它们永远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不像人,心隔一层皮。
我欣赏那排列有序,又硕大无比的美人蕉,上面写满了亚热带的万种风情,庄重中不失妩媚,闲静里又蕴涵着热烈;墙沿上的勒杜鹃又像淘气野性的孩子,常常不守规矩的蹿出墙外;在绿叶丛中怡然亭立的天堂鸟又给人一份孤傲的感觉。
但我最喜爱的是那一棵种在大门口右侧空地上的玉兰树,一年到头开出来的花又大又白,璀璨璨地隐藏在绿叶里,又毫无保留任由阵阵凉风带出满庭幽香。在当地,白玉兰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植物,很多高棉女孩子都喜欢去菜市时顺便捎上一把,回到家里对着镜子装扮一番,一朵朵小花就错落有致地点缀在乌黑的头发上,俏皮中又蕴藏着几分古典。这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对花的品味。我还发现在他们的风俗习惯里,尊贵的头是不能随便被别人摸的,这么一来,玉兰花的高贵在高棉人的心中,就如同是一位神圣不可侵犯的少女了。
每天清早,我都会先到园子里,仔细将那些已经绽开的玉兰花从树上摘下来,排在茶几上的青瓷小盘子里,在干燥炎热的天气中,这一小盘子白玉兰,就活脱脱营造出一份幽雅的气氛。我常想,在不同的环境下,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花的世界。对我而言,眼下这白玉兰已经取代了昔日在温哥华我所钟情的枫叶和樱花。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有一个清晨,我一边哼着歌曲一边走到花园。奇怪!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婆娑的玉兰树上竟然没有一朵绽开的花,枝头上一个个都是包得紧紧的花蕾,如同一支支莹白的小象牙。“为什么今天玉兰树没有开花?”我低头徘徊在树底下,百思不得其解……乍然,发现青草地上散落着一些新鲜枝叶。我恍然大悟,昨晚开的花已经有人先我一步摘走了。一下子,好像自己的世界被人强行夺走一样,心疼极了。“采花者是谁”?连幼稚园的老板都主动“让花”给我,又是谁与我“抢花”?我狐疑满怀往园子里看去,只见柬埔寨工人莉莲多不紧不慢像跳扫把舞一样地在扫地。不用问,肯定是莉莲多私自将玉兰花摘走了。我不由得懊恼起来,这里的人就是如此没规矩,既不懂做事又不懂做人,难怪有人说他们是蛮夷。
我若有所失回到房间,打开今天刚刚送来的中文报纸,又是满纸凶杀抢劫案。我发现,每天令我大为反胃的血腥新闻,对于柬埔寨人来说,却如同是日本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芥末,不吃不快。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畸形的国家。
几下轻轻敲门声,拉开门,外面站着的又是莉莲多。我有点漫不经心的问:“有事吗?”她似乎没有留意到我对她的态度,笑盈盈地用生硬的国语对我说:“老师,早!”然后微微鞠腰双手往我面前一送,我喜出望外地看到眼前竟是满满一碟子白玉兰!她脸带腼腆,用高棉话比划着说:“早上我看到天气炎热,就将这花摘下来放进冰箱里保鲜,是特意为你留的。”
诧异中我木然接过这还冒着冰清气息的玉兰花,不知怎的,却如同怀中抟着一盆火。
作者来自广州,加拿大维真学院毕业。现于柬埔寨担任宣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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