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控告者的人群中

这个陌生的“我”却是“我”的真实。

 

 

 

 

文╱王人义

 

 

 

 

 

控告者和犯奸淫的女人

 

总是在注视周遭的人，却不知道自己也在人群中；当我们走到镜子面前时，却只是用光鲜的色彩，竭力描画一个梦想的自己。

于是，会有一个被雨淋湿的夜晚，冲进家门，在窗内观看幼儿们戏水。你会不经意地，突然在玻璃上发现，一个不完全认识的自己，这个陌生的“我”却是“我”的真实。

画完〈控告者和犯奸淫的女人〉这幅水墨画后，就托回中国探亲的留学生带回国装裱。一个月之后，它又送回到我的手中，我把它挂在墙上。

画面是由一组人物形像组成的。那位可怜的女人被人群包围，挤在画面中间偏左的地方。我有意不按照对应的人体比例来描绘她，而是把她画得比她周围的人小些，加强她的形象在我们视觉中的弱小与孤独。我让她半侧的脸被包头巾遮起来，以表现她无地自容的羞惭与惧怕。

左右两边抓住她的男人，人高马大，红光满面，甚至显得英俊伟岸，一身正气。一个女子的软弱，与一群高大男子的威风形成了对比。我希望观赏者能够通过这种对比，得到视觉上的，某种触及心灵的震撼。

旁边，还有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目光锐利，直视前方（这“前方”应该是画面以外，耶稣基督弯腰写字的地方）。他好像正用手指着那女人，对主耶稣说：“夫子，这妇人是正行淫之时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呢？”（《约翰福音》8：4-5）当然，背景中还有一群围观的人。

一天晚上，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有些疲倦，倒在沙发上，不经意地抬起头。这群画面中的人物，在灯光的照射下，直冲进我的眼目。心中不由地一阵惊慌，发现除了那位可怜的女人之外，画面中的每个人物形象，竟然都似乎像我。

少年时学素描，除了一些少年的玩伴之外，没有谁可以画。又坐不住，于是素描写生多半变成了速写。无奈之下，我常常对着镜子画自己，当做是人物头像写生。也许是画自己画多了，笔下的人物形象就大多和自己相像。后来，教儿子画人物时，给他描绘一个范本，他竟指着人像对我说：“这画得像爸爸！”

难道，这次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人物形象是参考其它作品，以中东人的脸谱为模式的。而我自己有着中国人典型的平脸，眼睛也有毛病。因此，可以肯定，画面中的人物形象不可能像自己。可能，只是一种错觉吧……

 

 

我在控告者的人群中

 

我常常感叹，如果每天都能画画和写作就好了。尽管自己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我是做人的工作，不能离开人！再说，人要不和人打交道，岂不孤独难过？可人与人打交道中，因为个性、看问题的方法不同，难免有些不如意，甚至彼此矛盾冲突的地方。这样的事经常会发生，在乎的，是你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这些问题，处理其中的关系。

人总有人的软弱。有一天，我面对一大堆他人的指责和批评，开始烦了，跪倒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向主抱怨起来：“主啊，就是你安排在我周围的这些人，他们……”

我怎么在祷告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猛然直起腰，大脑一片空白。

在这空白中，一群人物形象渐渐地显明出来，就是我画笔下的那群趾高气昂，自以为义的“英雄”人物，心中一阵愕然。

我走近墙上那幅画，发现在这群人物之中，站在最隐密之处，脸上灰暗的那一位特别像我。他正静静地观察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个仿佛有我参与的，发生在两千年前的真实事件，清晰地重现在我眼前。

“我”认识这位行淫时被抓，并被带到主耶稣面前的女人，“我”经常在她出没的地方转悠，总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是她从来不朝“我”站的地方看一眼。“我”恨恶她对“我”的轻视与傲慢。“我”想用占有她的办法来报复她，甚至想像“我”和她在一起会发生的各种事情。但说穿了，“我”只是有贼心、没贼胆。

今天，“我”总算找到了机会，这个女人被人抓起来了。“我”很高兴，这件事情让她非常丢脸，也算是报了“我”的一箭之仇。如果能以“律法”这样冠冕堂皇的名义，致她于死地，“我”何乐而不为呢？这样一个下贱、肮脏的女人，最好的下场就是让她被乱石砸死。

“我”握住一块沉重、冰凉的石头，在手中攥得生痛，等待时机，给她致命一击。

站在我前面的年轻人，对那位名叫耶稣的老师说：“夫子，这妇人是正行淫之时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呢？（《约翰福音》8：4-5）”

这句话正是“我”想问的，“我”要是有他的胆量，早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并没有向耶稣请教的意思，无非是故意使个坏心眼，让他在他所标榜的“爱罪人”，和以色列律法的准则之间无所适从。

说实在的，“我”对这个称为耶稣的人有点看不顺眼。一个木匠的儿子，又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居然也要当别人的老师？跟随他的人竟然还始无前例地那么多……

 

 

你的罪我也赦免了

 

猛然，我又回到了现实。刚才瞬间的思维跳跃，和人格的移位，让我自己吓了一大跳。我努力使自己激动的情绪安静下来，把手放在胸前，静静地问自己：“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你自己想的真的是你自己吗？”

我想起自己刚才对主抱怨他人的所谓“祷告”。由此，又想到了自己心灵之中那依然阴暗的每个角落。我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

摸着自己的良心，我发现，我是了解自己的。但是，我只愿表现自己的辉煌，而不愿看到自己的丑涩。我甚至还知道，如果我真的是那群人中的一员，我极可能是最后从主耶稣前面离开的那一个。

当主耶稣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他”时，我绝对听不出他言语中，对我们众人所犯罪恶的斥责；听不出他言语中所包含的怜悯、赦免和慈爱；听不出他是在默默地对我说：“认罪悔改吧，你的罪我也赦免了！”

我满怀愧疚，仰面再看挂在墙上的这幅画，感恩之情再一次从心底涌出。在我这幅画中，没有耶稣基督的形象，因我无法用画笔去描述他的圣洁和慈爱。但作为被描绘在画面中，想像中的“我”，是能够在画面人群的对面看到主耶稣基督的，因为他正以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的思绪再一次把自己带入画面的人群中，所有的人又活了起来。我仿佛看到我周围的人都悄悄退去，我依然隐藏在最后一群人之中。当我随着最后一群人，逃跑般离主而去时，我突然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我放慢了脚步。

我终于停了下来。

我回望主耶稣弯着腰的身影。

我看见主直起腰来，对那妇人说：“妇人，那些人在哪里呢？没有人定你的罪么？”那妇人回答说：“主啊，没有。”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参见《约翰福音》8：10-11）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入我的心，主虽然是对那位妇人说的，却分明也是对着我讲的呀！

回想起初接受主耶稣基督为个人救主的那一刻，心灵中所领受的感动。在圣洁的主面前，我前所未有的看到了自己的污秽和邪恶。但有一个声音却对我说：你一切的罪都被赦免了。顿时，从我心灵深处爆发出对主深深的感恩，这感恩像江河一样奔腾不息。

我默默地再一次对主说：“主啊，感谢你再一次地赦免了我，求你以你的恩典和慈悲引导我，给我智慧，给我力量，让我知道怎样背起自己的十字架来跟随你……”泪水已濡湿了我的衣襟，心中却涌现出异常的平安和喜乐。

主啊，我感谢你，因为你让我知道，在那一群道貌岸然的“君子”之中，有一个人像我。□

 

 

作者现居加拿大，从事福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