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蓉逸
一
这间以城市命名的大学刚开办不久,坐落在市郊。下了汽车要走好长一段路,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巷子,两边是拥挤的民居和一些小卖店、小吃店。居民屋多数是两层,很黑,污水都往街上倒。所以总是很湿,很脏。特别是雨天,街上全是泥泞。
走过这长长的窄巷,再经过一片农庄,就到了学校的大门。门口照例是一个传达室,大约三平方米,然后是饭堂,再进去就是校园了。校园也很破,一副开荒的样子。
学校办得倒是新。几个系,准确地说是几个班,全是当时的时髦专业:电子电脑,建筑工程,酒店管理,还有英语。学生也都是时髦的城市子弟,多数不用功,所以大学是考不上的,碰了巧或是找了关系,进了这走读的大学(其实是大专),读读时髦的科系,到时候再找一份时髦的工作,也就可以在大城市里继续过着时髦的生活了。
与学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学校的师资。老师多数是老广东,以往在外省工作,藉着成立新学校的机会,调回老家。而年轻的,被分配到这里做老师,都不甚高兴,脸上的表情近乎呆板。
这是一个破旧与现代、虚假的时髦与内心的呆板,融合在一起的奇怪的地方。
这个城市一年最长的是两个季节,梅雨季和火辣的太阳的季节。
雨季的时候,那狭窄的长巷就更泥泞,肮脏不堪。而一年里长长的烈日,同样令人焦灼。特别是星期日,同事们都出门了,只剩下我独自一人,感受着莫大的孤独和空寂。于是就在这空寂中昏昏睡去。醒来时已近黄昏,该回来的也都回来了。他们不在时,我感到孤独,在时,我又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就这样度过了一年。
二
有一天,我又睡到中午才起床。拿着饭盒,走出又黑又低的“单身教工宿舍”。打了个哈欠,漫不经意地往左边看一下,却看到几个不一样的人:
女的脸颊搽得很红,像只快乐的鸽子,手里捧著书,像是老师刚下课;男的极高大,也是教师的样子;还有一对夫妻和一男一女,也都很愉快地说笑着。
当然这些人的肤色不太一样──不是我们中国人。抓住我的不是那肤色,是那亮光。阳光灿烂的笑脸,从心底里发出的喜乐,这与我每天见到的学生、老师,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原来他们是新来的外籍教师。每个人都起了很好的中文名字。比如白乐施(音译,Ms. Price),高中友(取意,他长得很高大),麦士徒等等。他们的行为也很奇妙地符合着他们的名字。
这所我认为很奇怪的学校,就因为他们的来到,注入了一股很特别的清新的空气。时髦的学生们声称,他们因此找到了西方文明的精髓;古板的教师们也说,他们因而认识到了,心灵本是有源头的──我一直不理解这清新的来历,直到许多年后读到《诗篇》126篇:我们满口喜笑,满舌欢呼的时候,外邦人中就有人说:“耶和华为他们行了大事。”
原来,他们都是基督徒。他们来这里教书,更来传讲一件奇妙的事。
三
一天下午我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就是那几个外籍教师中的一位,高中友。进来后,他介绍了自己。他手里拿着一本深红色的书。
“你知道这本书吗?”他问。
“不知道。”我答。
“听说过耶稣吗?”
“没有。”
“我想介绍你读这本书。”他打开书读了一段:“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约翰福音》3:16)
“先跟你讲讲耶稣,耶稣的父亲,还有耶稣的Spirit。Spirit,中文怎么说?”
“精神。”我有限的英文学习里,学到的Spirit只是精神。
“对了,耶稣的精神。”于是他从此跟所有人说“耶稣的精神”。他认为这是大陆人最能理解的意思,却不知道那来自我的一个错误。可幸的是,人们都听到了“耶稣的精神”,那就是耶稣是神的独生子,来到世上拯救我们,使我们得永生。
那天他跟我讲了一个下午。后来他讲得特别兴奋,把我拉到校外的田间,摘下一朵蓝紫色的花递给我,解说神创造的一切多美好。大约他说到了所罗门王荣华的时候,还不如一朵花呢。
我不确切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因为毕竟听不太明白。就是那样,朦朦胧胧,一颗美好的种子就撒下了。后来的岁月里,当人们向我传福音,带我进教堂,我从未拒绝过。总是觉得很自然。于是很顺从。
他留下那本红色的书给我,也经常问我读了没有。我没有读,而是把它放在书架上。每当我遇到困难,就把它放在枕边,陪我睡一夜,然后又放回书架。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如果那时候认真去读那本书,青春就不应是那样晦涩,爱情也不会是那样痛苦。
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的是“中国人民的心灵”。他除了上课,任何时候都是到处串门。他走访单身教师的宿舍,走访教师的家庭,走访学生宿舍。还走出了校门,走访到学生家里。
他走到哪里都受欢迎,仿佛他到哪里,欢笑就到哪里。记得那时有个老师很不以为然地说,他有什么了不起,还以为自己是毛主席、能救苦救难呢。我笑一笑。他不是什么毛主席,但他带来福音,那是赐人喜乐的源泉。
他有着智慧和幽默的天性。他告诉我,没有神的人就有很多事情挂虑、操心。比如说美国人最操心的就是钱,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特老……
四
如果说高中友是直接的广传福音,那白乐施便是去爱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他们感受到神的爱。
她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女士,非常关心她的每一个学生,就像关心自己的孩子。她关心他们、他们的家庭。有困难的学生,她就去家里探访,给他们帮助。
她与我也成为了好朋友。那时我生活在爱情的忧郁里,整日闷闷不乐,她就想方设法让我开心。一个美国女人在你面前打中国功夫,你能不乐吗?
我刚学会骑脚踏车时,不敢上街。她说不用怕,交给神,天使会看顾的。于是她和高中友,一人骑一边,我在中间,就真的不怕了。
当时对天使的概念是不明白的,但那经历铭记在心。后来再读到圣经,跟人讲起天使,就有很清楚的感受。
五
夏莉莉(Lily),是个文静内向的女子。我在她身上看到的,是生命的执着。
她来自美国的大城市波士顿,看透了那繁世中的空虚。她选择来到我们这个当时还很落后的地方。她身上总是揣一本圣经,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读给人听。她带领了好些青年教师信主,把他们组织起来查经。为这事,学校领导还找那几个教师谈话。这也并没有吓倒他们。因为他们知道神的力量大于一切。
夏莉莉后来去了云南省的边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她知道那里有更多人从来没有听过福音。
她在那里勤勤恳恳地传扬神,带给更多的人生命。恰如一朵美丽的百合花(Lily),盛开在中国的边城。
六
这是近20年以前的事了。如今我那所大学,有宽广的马路直驱,两旁酒店、别墅、高尔夫球场点缀,是坐落在美丽的鹿湖旁的一所现代化大学了。可最初带给它活力的那几个美丽的身影,美丽的灵魂,那带给许多人盼望的福音,人们是不会忘记的。
作者毕业于广州中山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现居加拿大温哥华,在银行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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