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残缺的童年里，是外婆用她的爱，为我筑起了一道城墙，成就了我的儿童乐园。
文／戴宁
在一个冬天的夜晚，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我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回家。看着眼前茫茫的夜雾，头脑里仍盘旋着公司的种种报表和数据。顺手扭开收音机，一把低沉的男音，伴着让人沉醉的音乐，如潮水般一下就淹没了我。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When troubles come and my heart burdened be;
Then, 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Until you come and sit awhile with me.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me up…To more than I can be.
-You Raise Me Up
当我处在生命的低谷，
困难重重，身心疲惫，
我静静地等在这里，
等着你的来临，与我坐在一起。
你举起我，使我能站在高山之巅，
你举起我，使我能行走在狂风怒海，
在你的肩上，我是如此的强壮，
你举起我，使我成为前所不能。
──《你举起我》
泪水随着歌声滑出我的眼眶，泪眼中，我似乎看见一脸慈爱的外婆，正微笑地看着我。童年的记忆，如电影般一一浮现。
爱的城墙
四岁的我，父母离异，被放在外婆的身边。小时候，我长得瘦弱多病，嘴巴却出奇的刁。外婆医院食堂里的那几个菜，对我而言，简直难以下咽。而那个年代，什么都是定量供应，糖要票，肉要票，油也要票。外婆为了我的营养，常起大早，去早市买甲鱼或鳝鱼给我补身体。常常是天不亮，我还在梦中，外婆就起来了。等我醒来，一睁眼就闻到鱼汤的浓香。
白天，我跟着外婆去医院上班。因为外公曾是国民党军医主任，外婆受他的牵累，身为助产士，却被放在医院挂号室做事。我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收钱、盖章、给收据。常常有人透过那个挂号的小窗口，看到小小的我，好奇地发问。外婆总是侧过身，揽着我开心地回答：“这是我的小外孙女，她乖吧？”
好多次，护士阿姨急匆匆地跑来：“贡大姐，难产，帮帮忙！快！……”外婆被急急拉走。等她回来，她总是满脸笑容地对我说：“又是一个胖宝宝！”
晚饭后，外婆常和我一起搬个小板凳，坐在医院宿舍的小天井里。外婆轻摇着芭蕉扇，为我驱赶江南夏夜的暑热和蚊虫。在远远近近的蛙鸣、蝉吟中，外婆指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在我残缺的童年里，是外婆用她的爱，为我筑起了一道城墙，成就了我的儿童乐园。我还记得幼小的我，对外婆保证：“长大了，我要对外婆好！”外婆总是被我弄得笑里含泪，亲吻着我说：“等小毛毛长大了，外婆可能在天国了。”
我并不明白天国是个什么地方，只知道外婆要去的，一定是个好地方。
后来，父亲带走了我。很多年，我没再见到外婆。可她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每一个夏夜皎洁的月光中，我都能感到外婆对我的思念和祝福。
成人之痛
多年以后，“小毛毛”长大了，独自到外地读书。正盘算着下一个暑假去看望外婆，却收到了“外婆病危”的电报。连夜坐火车赶去，外婆却在我紧赶慢赶的途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我推开外婆的家门，只看见外婆瘦削的身体，覆盖着白色的单子，上面绣着醒目的十字架。我竟然没流眼泪，只是静静坐在外婆身边。舅舅、姨妈都深知我对外婆的感情，以为我悲痛过度，以致于哭不出来。其实那时我心里一片宁静，因为我想起外婆曾对我说的话：等我长大了，她就要去天国了。
几个小时后，我又上路赶回学校。送我去火车站的姨妈告诉我，外婆是个基督徒。
岁月如梭。我走过了远渡重洋、求学奋斗、结婚生子等一系列人生路途后，迈入中年。不知不觉中，我滑入人生的低谷。
我猛然惊觉，美丽的青春正离我远去。心中的惶恐日益增强。而孩子还小，需劳心劳力。奋斗了十几年，一直处于上升状态的事业，到此时似乎成了强弩之末。曾经你侬我侬的爱人，也变得默契尽失，心距甚远。朋友也是各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烦恼，联系渐少。
年迈的父亲，远隔重洋。忧郁症缠身的母亲，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神采飞扬。我已原谅了多年前她对我的遗弃。虽然，岁月冲不淡我与她的血浓于水的亲情，可也消不掉我与她形同路人的陌生。
一向要强的我，觉得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多少个不眠的夜里，我觉得自己撑不到天明。怨天尤人中，我丧失了人生的所有快乐和意义。
然而，每每在我绝望的边缘，总有外婆的慈爱在我心底深处泛起。回想从前，即使她与外公分隔两地，子女也都不在身边，即使她被安排在丈夫创办的医院里做挂号员，遭受种种不公平的待遇，我也从没听过她抱怨，没见过她忧愁。她留给我的永远是她慈祥的笑脸。她总是那么笃定地迎接每一天，那么欣喜地迎接每一个新的生命，她带给别人的永远是快乐和祝福。
欣慰笑声
当我伫立在教堂的大殿里，当音乐响起，歌声传来：“有一位神，有权能创造宇宙万物，也有温柔双手安慰受伤灵魂。有一位神，有权柄审判一切罪恶，也有慈悲体贴人的软弱……”我的眼泪如决堤之水，涌流不停。泪水洗去我心底深处的忧伤和烦恼，那一刻，我如儿时置身外婆温暖的怀抱，被爱紧紧环绕。
我感谢每天升起的太阳，感谢从天而降的雨水，感谢大自然的一切美丽和天成，也感谢我生命里的一切安排……当我以一颗包容和感恩的心，去看周遭的一切，豁然间，天空就明朗了，生活不再那么沉重，笑容又回到我的脸上。
我为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祈祷，即使是伤害过我的人，我一样为他热切祈祷。当我真诚地告诉母亲，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过得好；当我领着一帮朋友参加“全然的爱”春令营，在他人见证的感召下，我和我的他一起站在台前，决志一生跟随主；更当我回转身去，看见我的朋友全都站在我的身后，一起接受这神奇的恩典，那时，我的心被爱充满，那一刻，我分明听见天国里的外婆欣慰的笑声。
“你举起我，使我成为前所不能”，外婆的爱，保护了我；上帝的爱，举起了我，使我成为前所不能，使我成为我过去从没想过的、也无法想象的全新的人。
作者来自南京，美国企管硕士，现任职于硅谷，从事金融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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