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迷朦深渊

 

 

 

文/信恩

 

 

 

大彻大悟

 

十九岁那年,我读大四(心理学专业),因病休学住院。医院座落在浣纱江边。一个温暖的春日,我从小山坡上练完气功下山,十分悠哉与飘然。转弯处,忽遇一漂亮女孩,相视一瞬间,一道奇怪的“灵光”掠过心海  那不是少年的怦然钟情,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禅悟”:身在此山,心即彼岸,觉红尘万般情缘皆属空幻……。纳闷了好几天,不得其解。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在“科学的春天”里考上大学,笃信科学,雄心勃勃,怎么会有这种消极的宗教体验呢?……偷偷地自问:“真的出家吗?”“不!绝对不!!”每次,当问题一提出,内心深处就会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回答。这声音像来自天际,似出自海底  是使命般的呼唤……

 

 

科学沉思

 

人的心理起源于遗传与环境的互动及人的主观能动性。既然我的家庭、学校、社会环境中没有令我滋生“禅悟”的线索,那么只能从先天的遗传因素中去寻找。可我父母及祖上都未曾有信佛倾向或出家为僧者,难道……顿地,一个奇妙的想法闪到眼前:佛教是中华二千多年来的文化主干之一,影响之广,渗入每一个角落。虽然绝大多数人未曾出家修行,但耳濡目染,潜在的影响无可回避。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刺激—反应”,久而久之,佛教心理或“佛性”便内化成了一种遗传基因了。这种基因人人都有,像音乐天份一样,但绝大多数人都非常弱。偶尔,少数人得到了较多的天份,当生长到一定程度时,会在外界的刺激下突然奔发出来,表现为“顿悟”。这种刺激可以来自任何发生的事件,关键是“内因”,即遗传的天份已到一触即发之际。

查阅一下名僧录,类似的故事亦不少。有一高僧出身清寒,十七岁时,一早起床打开窗户,忽见大雪纷飞,顿时“大彻大悟”,放声大哭一场,即飘然而去;又有一僧,因忽听见毛竹燃烧时的“卜、卜”声而“顿悟”,从此解脱尘缘……

由此推测,其它文化因素,如儒学、道教、民族艺术及风俗习惯等都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转变成为遗传基因……啊!我可以提出一门“文化遗传学”。既然“尘缘未断”,也不妨把自己所感悟的东西告诉别人,也算是为科学作贡献……

 

 

追随荣格

 

思考多年的“文化遗传学”始终未能成章,因为太抽象。要有具体的内容必须系统学习古今中外的文化,这得花多少时间哪?!

1987年,在新华书店买了本小册子《荣格心理学入门》。打开一读,呆了!这荣格的“集体无意识”不就是我苦思冥想的东西吗?!十分地激动,觉得找到知音了,自己也挺聪明的;也十分地懊恼:自己好不容易感悟到的这一点东西早已被他人抱去了。

此后,我成了荣格心理学的热衷者。课堂里深入浅出地讲,似乎把学生引导到了人类内心深处的汪洋大海,却又令他们感到“玄之又玄”:……世上的一切文化,只要有生命力,经过一定年岁的“心理积淀”都可转化为某种形式的遗传成份,其存在的心理形式是“原型”。基督教、佛教中的“神”,都是一种“文化原型”。世界没有神,但神不仅仅是人们有意识地为摆脱苦难而构思出来的,它有其深层次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基础…。1988年,我在《哲学研究》第六期上简要地提出了“集体文化无意识”的构想……

 

 

超越荣格

 

发展心理学(尤其在中国大陆)有一条法则:人类个体从精、卵子结合起始的胚胎生长过程,是人类种系进化过程的一个缩影,因而,人类个体心理(意识)的发展过程也是人类种系心理(意识)产生过程的一个缩影。基于同一种进化论的思考,佛洛伊德有一大胆的想法,即人类种系在长期进化中会留下各阶段的化石,那么,在人类个体的潜意识中也存在着种系演化过程中精神演变的残骸或心理化石。荣格在这一方向作了更大胆的构想,他的“集体无意识”便包含了人类种系从无机物开始所积淀下来的心理成份。

在荣格看来,集体无意识是人类心理的底蕴或基石,个人的一切认知、情感、行为都受制于它,就像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一样。

但如来的掌外有大千世界,那么集体无意识的背后是什么呢?意识的成份是观念,个人无意识的成份是情结,集体无意识的成份是原型,这背后的世界是由什么成份构成的呢?如果物理科学对本体的追寻和心理科学对本体的追寻最后是殊途同归的话,那么,集体无意识的背后是否就是那个本体呢?“大彻大悟”是否就是个人的意识对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的突然穿越,从而到达那大本大源的彼岸世界呢?……好几年,我一直做着这“超越荣格”的思想游戏,但其基本前提是“进化论”和“唯物主义”,即大本大源是物质性的。

“六、四”后,《易》学中兴,经过初步的自习,我也肯定人有天命,且天命可测。也许,那大本大源是一个超时空的世界,时空世界只是它的表现方式。世间的一切有时空因果性,所以有命运,而那个世界里则无所谓命运。《易》是联系这两个世界的桥梁。……由此看来,人类集体无意识的背后就是那个超时空世界,异梦的预见性在于那个世界的信息或“天机”穿过了集体无意识层,“漏”到个人无意识的梦中并被意识记住而已……

 

 

钟声响起

 

1994年1月,经过三个月的紧张手续后,终于乘上班机赴德国学习。初次出国,抱着许多期望,其中之一便是打开新的思路。

没想到信仰临到了我。到德国的第一个礼拜天,按着中国人的习惯,早上出去逛街。却不知德国人的礼拜天真的是休息日,所有的店都不开。从校园到市中心,没遇见一人。初到异国他乡便遇“空城计”,加上北方的冬天寒风刺骨,呼呼直叫,心里着实有几分恐惧,想找个地方避风,又不敢乱窜,只在小范围内小心谨慎地团团转。

就在这尴尬的当儿,忽听宏响的钟声从身后头顶传来,似从九天落下。我下意识地转身仰望,见蓝天下,十字架闪闪发光——是教堂钟声。再朝下看,是鱼贯而入的人群。心想,大概是上帝叫我进去吧!

第一次进教堂,也是第一次做礼拜。唱诗班受过一定训练,唱得很美。更令我好奇的是教徒们大多数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中青年人。“他们也信上帝?”在中国,我只知道像外婆那样的乡下妇女去做礼拜。我支持,只因为它可以帮助老年人社交,摆脱心里孤独与烦恼。“也许上帝是有的。真是这样的话,祂叫我信也就顺其自然了……”。我也这么想,但事后并没有主动再去教堂或找牧师、教会。

过了数周,隔壁的俄罗斯学者带了一位美国英语教师兼牧师来我们公寓,因我们当中有一个来自美国的交换学生。又过了二周,牧师来邀请我们去他家看电影《Caught》,讲的是素不相识的基督徒热情帮助一位流浪青年寻找生身父亲,并最后帮助他信主的故事。

牧师家每周日下午都有英语查经班,他邀我参加。这样,我便开始了《圣经》学习。

 

 

拨开迷雾

 

真的让我信主,确非一件易事。

首先,在我看来,科学就是唯物,科学与上帝绝对是水火不容的。其次,我学了十多年的心理学,都是以唯物论和进化论为基本信条的,正在写作的《孤独自杀论》也是从这些角度立论的,并打算接着写《孤独文明论》。如信主,我必须推翻自己的立场观点和思维方式。再其次,我认为信主的学生多少有些心理问题,尤其在他们的无意识之中。再次,我对佛、道、禅有一定的认同。尽管我不信佛教、道教中的神,但认为其中的认识论思想相当合理。尤其是“大彻大悟”,肯定是对本体的回归。最后,《易经》是华夏文明的瑰宝,其抽象的哲思与实用的预测都有极高的文化价值。而《圣经》反对占卜,令人费解。既然神爱世人,为何不允许人预测人生,趋吉避凶呢?

带着这一连串的疑问,我阅读了不少文章,并坚持阅读《圣经》,特别是那些虔诚得可爱的朋友们的鼓励,使得我摇摆不定的心理状态日趋稳定,并渐渐打开了新的思路。

唯物主义有些基本的悖论:它主张任何事物都有一个产生、发展、消亡的过程,同时主张宇宙时空这个事物是无始无终无边际的。不少无神论者相信宇宙大爆炸,既然宇宙无始终,何需大爆炸呢?如果有大爆炸,是什么在爆炸,它是哪里来的,它之前是什么呢?

进化论的疑点更明显,考古的发现不仅没有弥补进化论的“缺环”,反而使缺环愈加明显。

我相信宇宙万物的大本大源是超越时空的,只认为它是另一个物质世界。显而易见,如果这本源是没有意志的,它便不可能有创造的动机;如果它是非智慧的,它便不可能产生出智慧的人类;如果它是无灵性的,它也不可能造出人的灵气。

而《圣经》中对大本大源讲得非常明白。上帝是自有永有的(出埃及记3:14),他看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彼得后书3:8);祂有意志、全智、全爱,是无处不在的灵体。祂不仅超越时空,而且是完美的。

其实科学与上帝并不矛盾。上帝造人的目的是为了分享祂的荣耀,而科学研究能增加我们对上帝能力的认识和信心,分享祂的喜乐,因为科学所研究的,是上帝的受造物。

在写作《孤独自杀论》时,我当初的立论是,生命体在进化过程中的共同特征是“共生性”,人类种系有史前的“生物共生性”和史后的“社会共生性”。在千万年的演化过程中,这些共生性都已积淀成了集体无意识中的“共生原型”而成为人的本性需求。当这种需求得不到充分满足时,人就会孤独而痛苦,甚至自杀。

现在的立论是,上帝造人时,给人以灵,并与人在一起,人很充实,不孤独。人堕落后,被逐出伊甸园,与神隔绝,便开始孤独了。灵魂的孤独使人倍感生命的虚弱与无意义,因而痛苦。这种痛苦是任何非灵的肉欲满足和功名所不能消除的,以致不少人因无法承受而自杀。摆脱心灵孤独的唯一正确道路是接受无代价的救恩,回归上帝爱的怀抱,重新建立与上帝的灵性联系。如果说人有“共生本性需求”的话,那么,这种需求是属灵的与上帝的共生。

上帝并不是荣格所说的一种“原型”而已,祂是实在的本体。上帝赐予我们每个人的灵才是心理世界的底蕴和人类健全成长发展的基石。荣格的根本错误在于使用“集体无意识”的构想取代神的位置,把上帝看作是人类“完美自我原型”的反映,从而否定了上帝的存在。

再看近二年来接触的主内朋友,他们比别人多一份真诚与爱心,心理上也更加健康。就我自身的体会来说,每当走进查经班,心里就会有一种轻松感,现实生活中由于自我封闭、世态炎凉带来的紧张、焦虑和不安也会自然消失。我最欣赏的是朋友之间的善意接受,我在十多年的工作中看多了知识分子之间互不接受的现象,觉得查经班朋友之间的互相接受是非常难得的礼物。我学心理谘询,帮他人消除烦恼,主耶稣郤通过团契消除我的烦恼。

论佛教、道教与基督教之间的本质差异并不难。释迦牟尼和老子本人并没有宣称自己为神或神的儿子,也没显示神迹,因为他们没有神的大能。而耶稣则明确告诉世人,祂是神的儿子,掌有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并显示了不少神迹,包括最后升天。显然,佛、道作为一种宗教纯属后人之“创造”。

 

 

喜乐归主

 

在哲理思考的层层迷障拨开的同时,我的信仰与信心也日益巩固。

非常感激上帝在我“大彻大悟”时纠正我的方向;感激祂把我从无神本体沉思的深渊中,从集体无意识的迷朦中拯救出来。

最根本的是我结束了一种迷惘苦闷的纯世俗生活,开始了有目的的属灵人生。每当想起这些,我都要默默地说一声:“Thank You, God!”

 

作者来自浙江省,执教心理学十一年,1994年1月赴德国基尔大学做访问学者,同年8月赴美学习,现住纽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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