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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劳作中享受一切丰美——重读梭罗与《瓦尔登湖》/孙基立

 

文/孙基立

 

【编者按】

亨利·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是美国著名作家、改革家和哲学家。1845年春,28岁的他在瓦尔登湖湖滨建起木屋,过着与自然融为一体、自给自足的简朴生活。并在此写下了影响深远的《瓦尔登湖》。

对于梭罗的信仰,我们无从考证,这也并非本文的核心。作者以细腻、接地气的文字,以信仰的情怀重新解读《瓦尔登湖》;并结合自身在园艺劳作中的体验,与我们一同省思人与土地、与劳动、与上帝之间的关系。在一个物化的时代,这种返璞归真、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命形态与生活方式,或许是许多人共同的渴望和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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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疫情泛滥的两三年间,我最大的收获是发展了园艺劳作的兴趣。由于不能出门见人,门前的院子成了我的主要活动场所。

以前,除了剪草,我很少花精力去打理小院儿。院中原来就有许多生长多年的花草,所以也不显得单调。我尽情享用前任主人的劳动成果。后来,亲人送给我一些花和蔬菜的种子,我漫不经心地种下去,居然长出幼苗,那鲜嫩的新绿真是惹人喜爱!我开始每天有规律地给它们浇水除草。居然开花结果了!

番茄苗结出暗红的、巴掌大小的果实,沉甸甸地挂在枝上;黄瓜虽小,味道却新鲜脆甜;郁金香在春天开出紫色、黄色、白色的花朵;院子里原来就有大片的铃兰,每到春天香气扑鼻;还有黄水仙、玉簪花、郁金香生长在中间,如同锦绣中的主题花朵,配上铃兰的小白花构成的素雅背景,煞是好看。

一年四季,只要天气宜人,在院子里的绿色靠背椅上坐下,捧一杯香茗,看松鼠在大树上追逐嬉戏,看蔬菜花朵悄然生长,就觉得劳作并享用自己的成果是生活中最惬意的事。

在这样的心境下,我重读了梭罗的《瓦尔登湖》。

 

2

梭罗在这部书里详细描述了他在美国康科德镇近郊的瓦尔登湖畔两年多的隐居生活。他离开现代文明的上班族生活和社交,完全融入大自然,在森林中建造了一座小木屋,渔猎耕种,自给自足。

他的木屋造价才28.12元,每周生活费只需要0.27元。他在房子周围开垦农田,种豆子、土豆、印第安玉米;他磨粉做面包,自己掘井取水,在附近的湖泊钓鱼。每天的劳作就是和大自然的交流。他饶有趣味地描述了地里的各种植物怎么生长,森林中的各种动物如何活动,甚至花了大量的篇幅幽默地描写了一场蚂蚁大战,将它和人类最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相提并论。

《瓦尔登湖》中描述的劳作,无论是建造房屋炉灶,翻地播种收割,还是在森林中采集浆果,都是兴味盎然的:大自然中微小的奇迹,四季变化的每个过程,都在劳作中跃入眼帘。

比如湖水结冰的过程,他详细描述了第一块冰的硬度、颜色、形状,冰层中一平方寸内有多少气泡,附在冰的哪个部分?如此细致的描述却不显得繁琐无趣,作者把对大自然的情感融入在这些描述中,读者不由得和他一同感叹,“第一块冰特别有趣,特别美满,因为它坚硬、黝黑、透明,借以观察浅水地方的水,机会更好……冰本身是最有趣的东西,你得利用最早的机会来研究它……”[1]

 

3

作者也同样带着享受的心情,体会自己内心和身体的感受,敏锐地发现大自然的奇迹,让这些在原始环境下的艰辛劳作显得有趣,甚至让人跃跃欲试:“有一天我挖地找鱼饵,发现了成串的野豆(Apios tuberosa),是少数民族的土豆,一种奇怪的食物,我不禁奇怪起来,究竟我有没有像他们告诉过我的,在童年时代挖过,吃过它们,何以我又不再梦见它们了……它有甜味,像霜后的土豆,我觉得煮熟了吃比烘来吃更好。这种块茎似乎是大自然的一个默诺,将来会有一天它就要在这里简单地抚养自己的孩子,就用这些来喂养它们。”[2]

在森林里建造住房必须的泥瓦匠活,梭罗对自己的技艺也有明显的自豪感,“当我造烟囱的时候,我研究了泥水工的手艺。我的砖头都是旧货,必须用瓦刀刮干净,这样我对砖头和瓦刀的性质有了超出一般的了解。”[3]

这些妙趣横生的叙述,夹杂着森林里的鸟鸣、湖水结冰时的吱嘎声、枫叶悄然变红的节奏、冬天呼啸的风声……让读者进入了大自然的神秘美丽。

 

4

这里的野生动物有足够的生存智慧,植物有旺盛的生命力,森林里有丰厚的出产:浆果、谷物、木材、新鲜的湖鱼……梭罗面对大自然的丰盛馈赠,保持清心寡欲。他揶揄那些大量采摘浆果制造果酱去纽约市场上卖的所谓“农人”,在他的概念中,真正的农人和猎人对大自然只会按需索取,其余时间就用于观赏,思考宇宙奥秘,阅读并在森林中漫游。

梭罗通过对瓦尔登湖的描述,记录了一种简单健康、辛勤劳作、弃绝物欲、同时享受大自然的生活状态。他所处的19世纪,工业文明正在逐渐席卷这个新大陆,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被繁忙的工作社交占据,成功和财富逐渐成为生活中沉重的压力。梭罗在字里行间对这样的生活不无微词。他在瓦尔登湖畔的极简隐居生活是对工业和商业文明的反叛。

梭罗的生活方式,让我想到了伊甸园。上帝让人管理伊甸园,这虽然是一项工作,但给我们的印象是亚当和夏娃从来没有工作压力,他们快乐地徜徉在上帝的创造中,劳作也同时是享乐。就如同梭罗虽然要种植、采摘、建造,去湖里取冰当饮用水,但是工作对他来说是快乐的享受。那些重体力活,让他体魄强壮,精神愉悦。

我相信亚当夏娃在伊甸园也生活在这样的状态中:他们虽然要辛勤劳作,却不紧张、不忧虑,因为他们将自己的生命前程都放心地交托在自己的创造者手中,并单纯地相信他的慷慨和仁慈。而上帝一定在暗处微笑地看着他们,并暗中保护他们不受野兽侵袭,严寒酷暑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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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文明社会,让人越来越与大自然和健康的劳作分离,人们从办公室到公共交通,再到自己的家,整个流程可以完全不和大自然有任何交集。

我幸运地有一个小院子。我发现在院子里劳作是最好的对都市紧张生活的疗愈。在院子里看到每一种植物不紧不慢地生长、开花、结果,以无形的语言阐述人生简朴的哲理。就如同梭罗在瓦尔登湖畔领悟的那样:“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有多少压力、需求、虚荣……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制造出来的?而上帝原本的创造,就如同大自然的淳朴丰富,我们本来只需要在其中好好享受就可以了。

重读梭罗,让我亲手打理的小花园也成为我自己的“瓦尔登湖”,让我重新思索自己生活中其实可以去除的虚浮、无意义的一面。在花园中的劳作也有了新的意义:我们在劳作中帮助动植物生长,也同时思考我们生命中的恩典,就如同亚当夏娃在他们的纯真时代所享受到的一切丰美。

 

注:

[1][2][3]出自《瓦尔登湖》的“室内的取暖”一章。

《“在劳作中享受一切丰美——重读梭罗与《瓦尔登湖》/孙基立”》 有 1 条评论

  1. […] 在劳作中享受一切丰美——重读梭罗与《瓦尔登湖》  / 孙基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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