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非如
亲爱的妈妈：
30多年前我初到美国时，方知5月的第二个周日是人们非常重视的母亲节。打那时起，在这美好的节日总让我再次品享您暖如春晖的慈爱，也提供良机让母女互相倾吐思念。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提笔写家书，后来用昂贵的国际长途通话，近年则透过互联网的免费音频、视频，保持亲密连结。
5月初，湛蓝天幕上的云朵洁白妩媚，旭辉亲吻着翡翠绿地和姹紫嫣红的花儿，溪水叮咚。可是这个母亲节，小女儿却无法再向慈母贺节，阻隔我们的已不再是横亘太平洋的两万多公里。
中国散文家季羡林在《怀念母亲》中述说自己丧母后的悲哀：“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是灵魂不全的人。我怀着不全的灵魂，抱终天之恨。一想到母亲，就泪流不止，数十年如一日。”亲爱的妈妈，您离开我们数月以来，一想到您我也常眼眶盈满泪水，但我不像从小离开母亲的季先生那样缺少母爱。您宽广而深沉的呵护，让几个子女同样满有安全感，您和爸爸营造的暖巢是我们身心的归属，我们都知道自己何等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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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2月，您出生在浙江慈溪丈亭陈家村。当时外公外婆家境艰难，无奈中送您出去寄养。然而蒙天父怜悯，7年后他们又接您回家。曾领受福音的外公还千方百计供您读书，后来您考入宁波一所教会开办的护理学校，求学期间归入基督名下。天父奇妙地安排您与信主的爸爸相遇、相爱，携手度过56载春秋，直到他21年前回归天家。
1958年杭州大学（浙江大学西溪校区的前身）开办以后，您和爸爸就一直在那儿工作。他在化学系执教，您在学校医院工作，还曾担任杭大幼儿院的院医。尽管您只上过护校，但凭着勤奋好学和谦卑诚恳，您成了广受信任和爱戴的“陈医师”。
亲爱的妈妈，您原本体弱，却生养了4个孩子。在贫困年代里抚养我们，家中偶尔有些营养可口食品，您总是让给我们和爸爸，自己吃剩菜剩饭或默默忍饥。您患有严重的骨质疏松症，近年的X-光片显示骨骼内部几乎镂空，以致脊椎畸形，曾两度因打喷嚏折断肋骨。您晚年多有病痛，却仍满怀感恩度过每一天。
近年来国内流行养生，而您婉拒服用任何补品，您因着信仰，深知生命气息均由神掌管。天父格外怜悯眷顾您，“将长久的日子、生命的年数与平安加给你。”（参《箴言》3:2）。他有信实和大能，让不求长寿的您年逾百岁，儿女孝顺，成为美好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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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母亲节，您已100岁零3个月，健康状况还挺不错：自己吃饭、如厕、祷告、灵修，每天还读报关心时事。我请大姐代买了绢花为您贺节。您手捧花束坐在椅子里照相，粉红花瓣和碧绿叶片映衬您雪白的头发和笑意盈盈的脸庞，令远方的我和哥哥无比欣慰，也让表兄姐妹们惊艳。
2022年夏天，杭州暑热异常。您和二姐合住的旧公寓楼没有电梯，更无中央空调，大热天度日艰难。您不慎在床边跌倒，造成右肘骨折，入院治疗。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您的骨头两个多月就基本长好，也不大疼了，9月中旬拆除高分子夹板后有效改善了生活质量。
疫情期间，医院规定每家只能有一个倍护名额。二姐志愿日夜陪伴您，但她已是古稀之年，体力有限。好心的护士长向院长请求，让我家获准另请了一位全职护工相助。
大姐没有陪护证，但仍设法一大早“溜”进医院看望您，并给二姐送些菜肴和零食。有时被门卫拦住，有时遭受严厉训斥，她都不在乎，只想给您多一点欣慰。每次见到善解您心意的大女儿，您都很开心，“这么早，你怎么进来的？”大姐离开前，您总不忘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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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2日早上4点30分，我突然醒来，此时约为杭州同日的18点30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思念万里之外的您。天蒙蒙亮时，我起身打开手机，看到大姐来讯：“北京时间19点38分，亲爱的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她走时安祥，将在天堂和爸爸相会……”
我一时惊呆了，近日来您病情稳定，三天前还与您在视频见过面，两天前大姐给您看小重孙的照片时您还笑着。国内新冠疫控才刚刚放开，定居美国的我和哥哥终于有望回乡，您怎么就走了？
姐姐们回忆说，当天中午您还一切正常，下午病情突然恶化，被送进ICU后,没等医生来，天父就速速将您接走了。那时杭城新冠“阳”潮尚未汹涌，两位年事已高的姐姐得以顺利处理一切后事。哪怕再晚一周，殡仪馆就连火化遗体都忙不过来了。这真是天父的恩典！
我们四个子女商讨选定了您的遗像，而其它“后事”能办的您早就办妥，其余的也均作了明确安排。您不愿接受任何人为延命的医疗措施。
大姐在我们的微信群里留言：“我们的妈妈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是世上最好的妈妈。”这也道出了弟妹的心声。说实话，我们见您受病痛折磨，心里也很难受，但感情上却十分矛盾，二姐因此呼吁：“我们同心合力祷告，愿主尽可能多留妈妈一段时间，真舍不得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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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6日浙江大学退休科为您举行告别会，由浙大医院院长致告别词。接着是您服事过的两间教会合办的追思会，并有牧师证道。尽管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极力劝阻亲朋好友避免聚集，赶来参加的人数仍大大超过了预料。
我从照片上看到您在人们环绕行过的临时棺木里安详躺卧，身上盖着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盖被：窜窜成熟饱满的紫葡萄下方，有一个鲜红的大十字。“安睡主怀”四个字点缀其上半部，下半部印着：“耶稣说，生命在我，复活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能复活”。
亲爱的妈妈，您直到最后仍在传福音，从悼辞中可看出您一直在荣耀主名。
一幅挽联有云：
上联：广施教义普及爱心治病救人功德无量
下联：清明持家克俭度日侍奉夫君有口皆碑
爸爸的一名研究生写道：“我们怀着崇敬多于沉痛的心情，向师母作最后的告别。师母的一生是大爱的一生。她瘦小的身躯里始终充满爱的能量，给周围的人、给这个世界带去温暖。我们就是感受到其中温暖的小辈。感恩有她，我们也愿意向她学习，把爱传递给他人。”
一位邻居、同学兼主内弟兄则告诉我：“你母亲是如此善良和慷慨……因为她，我父母也信了基督。现在她和我们的主在一起，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会消失……”
……
含泪读完一条条留言，我心中感动：“直至今日，我方知道妈妈的善良曾抚慰过那么多颗心，影响了周围那么多人。一个被神改变、重塑的生命真的可以在世上成为常明的小灯，映照出造物主的荣耀和大能，传输爱的温暖。”
亲爱的妈妈，您是这世上最疼我爱我的人。缺了您的祝福，我对母亲节便失去了温馨的期待；没有您在杭州，那儿也不再是我殷殷向往的故园。然而肉体的消亡并非终结，感恩我俩对永生同有活泼的盼望，不久后我们天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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