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小晚
一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后，距离打卡下班时间还有20分钟。同事米兰达开始浏览次日工作任务栏。她发现了一个疑难检查，眉头一皱，连着抛出三四个问句。“明天的忧虑，明天当吧，收拾东西，回去睡觉！”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背起双肩包，手提便当袋，等她一同离开。
或许是人过中年，或许是劫难重重，受洗10年后，“不要为明天忧虑”这句出自《马太福音》的经文不但烙在我的心头，而且时常脱口而出。
我真的能不再忧虑了吗？当然不是。每天醒来，睁开眼就要应对吃喝拉撒，打开电脑处处是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在这个世界上，几人敢说自己无忧无虑？！
忧虑如影随形
我发现，自己和多数人一样常常混淆了担忧和焦虑的定义，将这两个概念混在一起。如果去网上搜索，会得到这样的解释：担忧是一定情境下的情绪反应，事情过了就没了。而焦虑是长期不能控制引发的担忧。心理学研究结果告诉我们，担忧指向可能的具体的威胁。比如哪天天气不好，我会担忧孩子放学走回家时淋雨受冻。在某种意义上说，担忧是轻度的害怕和恐惧。焦虑则不同，尽管其中包含担忧的成分，焦虑更多的是对一种不确定威胁的负面预期。也就是说，焦虑是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在心理层面的长期投射，甚至可能源于虚无。焦虑因此会引发种种健康问题。
身边有许多朋友从事实验室科研工作。每隔几年的基金申请常令他们陷入周期性焦虑。基金是否会通过，这个未知像铡刀一样高悬头顶，让他们寝食难安。去年下半年在上岗培训中，我亲身体验到了那种等待审判降临般的折磨。
上岗培训预定时间原为两到三个月。由于对同一项目检查，不同的训练员做法不同，我没有掌握统一的标准操作程序，这使得一些训练员认为我可以结束培训独立工作了，而另一些训练员认为我还差距甚远。严重两极分化的反馈，令主管领导不知所措，也令我产生自我怀疑。为此，我的培训计划被两度延期和修改。那段时期，我常常失眠，常常害怕去单位，不知道当天会遇到怎样的训练员。每天清晨出门，一路上背诵主祷文，祈求神保守当天平安度过。虽然我表面镇定，脸挂笑容，但在每周的定期小会上，听到那些时好时坏的评语，独立上岗似乎遥遥无期，心底的波涛即刻汹涌澎湃。
勇敢走出困境
静夜祷告中，我向神坦白自己：在长达半年的焦虑中，隐藏的是我的悲观和软弱。通不过培训、一年学习白费、灰溜溜回到原岗位，这些负面预期长时间占据大脑，搅扰安宁。同时，软弱的我附和于世俗标准，缺乏重新开始的勇气，自觉不能顺利上岗意味着降级和无能，即使在原岗位我已获得了从上而下的广泛认可，即使知道去找一个小部门更适合自己。
当我理清自己，便脱离了焦虑的控制。我相信神既然将我带到一个新的岗位，必定要我有所收获，即使这个收获只是一段心路历程的成长。元旦前，我决定主动出击结束等待。我给培训老师和主管领导写了一封正式邮件，划出两周期限，告诉他们，若到时还没有通过培训，我将暂时退回原岗位，同时向外投递简历。两周后，我收到通知：培训结束，独立上岗。
半年警报消除，下一个正在路上。
弗洛伊德认为，焦虑来源于人生命最初的情感关系，是人性的一部分。我们倾向对未知的茫然作出最坏的预期，然后有所准备。看看现代社会中发达到可覆盖从生到死亡的保险行业，便可知晓。试想如果谁能开发出一种有效的“幸福保险”，他必然一夜跻身新富。
天性决定我们缺乏安全感，寻求确定感。刚刚去世不久的作家米兰·昆德拉也一直强调，人类愚蠢的天性就在于，试图用各种知识，哲学的、科学的，将世界简单化、明确化。可是，我们是肉身之人，生活在物质世界上，如使徒保罗所言，常常立志为善由我，行出来由不得我（参《罗马书》7:18）。我们决志依靠神，把一切都交托与神，却仍然放心不下。
心要与神同行
作为农耕民族的后裔，我们的基因里刻着一个渴望——安稳顺遂，特别是持有传统价值观的第一代移民。出人头地、健康长寿、子孙绕膝，是衡量一生成功与否的主要参考标准。殊不知，神从未应许我们这些。神说我们必终身劳苦，才得以果腹。（参《创世记》3:17）然而，一切是动态的、变化的。温饱有余的我们始终无法完全逃脱本性，我们依然时常担忧，陷入焦虑，甚至恐惧，何况这个由数十亿罪人构成的世界，到处充斥着让我们焦虑的理由。即使此时此刻万事大吉，当我们对镜梳妆时，可能会突然对老去的容颜焦躁不安。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坦然面对，把焦虑看作我们身上的一处先天缺陷。它在哪里刺眼，就是在哪里提醒我们要与神同行。
大半年过去了，我在新岗位上还算顺利。有时我会和新同事分享自己上岗培训的那段挣扎经历，只是没告诉他们我当时每天路上背着主祷文去单位。如今，下班到停车场的路上，他们时常会听到我唱中文歌，那是小敏的《生命的河》。“……我要唱那一首歌，唱一首天上的歌，头上的乌云，心里的忧伤，全都洒落……”
抬起头，那乌云不正是焦虑吗？乌云可能会带来倾盆大雨，也可能预示着灰暗阴天。就算那乌云真的化作狂风暴雨，我们真的无处藏身吗？《创世记》里，神曾经指示诺亚建造方舟迎接大洪水。现在，我们无需刨木凿板，神的话语、动人的诗歌，付之于心灵和诚实的祷告，就是我们的避难方舟。这方舟载着我们，连同我们的焦虑，在生命的河上，向着彼岸缓缓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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