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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与小男孩 / 以琳

【编者按】

这是一篇小小说,作者是一名15岁的女生。她以娴熟的文字,富有想象力的文笔,讲述了木偶普罗第格从被造、放逐,再到归回的传奇人生。这也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读完这篇小说,或许我们能联想到“浪子回家”的古老叙事……

 

文/以琳

 

1

这是普罗第格不知道演的第几出戏了,可能几十,也可能几百出。此刻的他正由着一双褶皱苍老的手一颤颤地摆弄着。那是一双有力的手,粗糙却结实,即使皮肤皲裂,依然可以感受到炽热。

随着念白的高低起伏,那双手的主人用几乎透明的丝线将普罗第格的手脚来回提落,引得台下观众爆出一片喝彩。可这些欢呼叫好声在普罗第格听来却极为刺耳,无论他如何卖力地表演、讨好观众,他们最终都只会赞叹那双手的绝妙。倏忽,一阵快鼓声扑簌而至,普罗第格的手被抬起,在一声响有力的手锣后,做了最后的谢幕动作。

“索斯先生,您的这场演出简直太棒了!”

“是啊,我愿意称您的这场木偶戏是我所看过的当中最出彩的!”

“而且您雕刻的木偶实在是太精美了,您好像赋予了他生命一般!”

那双手的主人索斯先生含笑听着这些赞美之词,脸上并未显出自得骄傲之意。反倒是轻轻地拾起木台上躺着的普罗第格,小心翼翼地在众人地注视下将他放在了一个金丝绒口袋里。

袋子将普罗第格与熙攘隔绝,那些清晰的人声渐渐在普罗第格耳中变为一阵嗡鸣,吵得他烦躁不堪。好在索斯先生也并不擅长在吵嚷的人群中如鱼得水,即使被赞美簇拥着,他还是想尽快逃离这场喧嚣,回到自己温暖的小木屋中,为普罗第格再雕刻一些小饰品。

恰巧一个小男孩的哭闹分散了观众们的注意,纷纷低头为小男孩找寻掉落的玩具棕熊,以缓解那刺耳的哭叫声。索斯先生趁乱离开了表演厅,向不远处一座山头上的小木屋走去。

 

2

人们并没有让索斯先生安宁太久,便陆续登门拜访。有的想要一张索斯先生的亲笔签名,有的想要让索斯先生收自己为徒,还有的出高价想要索斯先生为自己的女朋友演一场特别的木偶戏。来客们为了达到目的,使出浑身解数,但都被索斯先生一一婉拒了。

尽管如此,这场闹剧却还是让普罗第格的不满达到了顶峰,他看着那些可恶虚伪的人们如此盛赞索斯,却从不注意在台上费力表演的自己,便恼怒至极。普罗第格盯着那双在寒冷中将他雕刻出来的手,愤愤地想,要是没有自己为他演出,索斯怎么可能会得到人们的关注和赞扬!

嫉妒好似蠹虫一般悄然腐蚀着普罗第格木头做的身躯,在高潮时化作浊液渗透进普罗第格那颗似有若无的心脏。他不想再被这双手所笼罩,他想要改变,他想要自由,想要赢得属于自己的欢呼和呐喊,他要找到属于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是普罗第格在意识昏迷前的最后想法。

不知这场昏厥持续了多久,当普罗第格再次醒来时,夜色已深,窗外还能听到冷风呼啸。深呼一口气,普罗第格惊诧地发现,自己身体与以往不同了,他居然感受到桌上刻刀积年累月留下的划痕。而且他的全身好像会呼吸了似的,倍感清爽。普罗第格隐隐有种猜想,他几乎难掩心头的雀跃。当他抬起手、坐起身,并看到在桌旁小床上侧躺的索斯时,他终于确认了这一不可思议的猜想。是的,他变成人了,变成和索斯一样的人了!

他兴奋地想立刻跳起来,然而一想到这有可能会吵醒背对着自己的索斯,就立马压抑了下来,并抄起身旁的袋子,悄悄地溜进了储藏室。普罗第格快意地拿起了一叠两叠三叠厚重的钞票,装进袋子,最后他嘲讽地冲着索斯先生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推开小屋的门走了。

小屋顿时变得寂静,直到索斯先生睁开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3

普罗第格觉得自己仿佛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他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原本木偶般大小的普罗第格在走出小屋后,慢慢变得越来越大,在跨下小山的最后一阶石阶时,身高甚至高过了有些伛偻的索斯先生。这让普罗第格把悬着的四分之一颗心安稳了下来。他豁然一笑,终于不用再受制于索斯的霸道独裁了。这大概就是自由吧。

普罗第格带着“自由人”的身份欢喜地来到小镇最上等的客栈,要了一间上上房,畅快地继续入睡。

第二天睁眼便已经午时了,普罗第格学着索斯的样子一伸懒腰,感觉舒坦极了。随后他大摇大摆晃晃悠悠地走下楼梯,在客栈楼下一家装饰华丽的饭店点了满满一桌菜,美其名曰享受一下以前从未享受过的人间美味。

他首先尝了尝一盘蜜色丰腴的猪肘,甜腻的味道令他满足至极,眼睛不禁闪烁起微光。随后又绕着圆桌一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他越吃越兴奋,马上快要绕着圆桌跳起舞来。

起先普罗第格的做派吓坏了站在一旁的服务员们。后来有人渐渐瞧出普罗第格不过是一副暴发户的架势,大多数旁观者便对其失去了兴趣,附带鄙夷的神色。

然而,普罗第格的高调行径还是引起许多双眼睛的注意。终于,在普罗第格不知享受人生的第多少天时,这些眼光盯着他,随时准备将他拆之入腹。

 

4

奢靡的生活让普罗第格染上了酗酒的习惯,摸着兜里越来越少的钞票,坐在酒厅高脚凳上的普罗第格不禁晃悠了一下,随后他拿起酒,喝了一大口。普罗第格迷蒙地看着酒杯里的泡沫,“咣当”一声落在吧台上。管他钱够不够用呢,享受当下嘛!

就在这时,酒厅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古怪的男人。嘈杂的音乐、玻璃杯的碰撞声,以及酒鬼们的嚎叫将这人衬得毫不突兀,以至于普罗第格在一开始也没有听清楚这人说的话。

“啊——你说什么?”普罗第格醉醺醺地嚷道。

“我说,我可以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男人侧身凑到普罗第格耳边喊道。

“切,起开起开,别挡我的路。再说了,你觉得我现在不幸福吗?”而后他在男人面前抖了抖手腕上的金饰。

男人愣了一瞬,眼底再次滑过一丝狡黠,脸上重拾了笑意。

“那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你更幸福呢?你将拥有花不完的财富,所有人将以你为荣耀,崇拜你,敬仰你。那些与你相熟的人也会忍不住向别人炫耀你们的关系。难道你不愿意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普罗第格一转轻蔑的态度,痴痴地听着他说的话,沉醉在那男人为他精心编织的幻想中。他当然愿意,他怎么可能会拒绝这么诱人的条件呢?

普罗第格露出贪婪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绿光。

那个男人又开口了,只是这次的声音略有不同,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不过,有一个前提……我会拿走你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普罗第格看着他张合的嘴,满足地笑了起来。

 

5

果然,没过多久,普罗第格就因为随手将猪肘扔给流浪汉一事上了小镇的新闻头条。人们毫不吝惜地称赞他慷慨大方,甚至与街坊邻居口口相传他的伟大事迹。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写出各式各样吸睛的大标题:“富豪普罗第格平易近人”“如何像普罗第格一样有钱?”“原来善良才是致富的根本”……

普罗第格成了人们的谈资。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暗暗攀比起谁对普罗第格知道得更多。

他终于穿上了属于人类的外衣,和蔼可亲地慰问街边每一位流浪汉。

没有人知道普罗第格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人们都只是想要为自己乏味的生活增添一瓶调味料,而普罗第格就是这瓶调料。毕竟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性,所以与时间共同流逝的,还有人们对普罗第格的追捧。

普罗第格的发端已经有些泛白。他时常端坐于自己花重金买的别院里,一坐就是几小时。不是哀声叹气,就是向隅而泣。普罗第格自嘲地发现,好像自己仍旧没有寻找到人生的意义。他得到的一切掌声,似乎都是为了那个人们心中的“普罗第格”而献上的。人终究是贪婪的——普罗第格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然而,除了要面对自己的郁郁寡欢之外,普罗第格的身体也发生了快速且肉眼可见的变化。从小拇指开始,逐渐蔓延至手臂,都被一股莫名的灼热腐蚀着,变得萎缩,满是褶皱。

普罗第格想起了曾经那个男人说的话,“拿走你最重要的东西”。或许从那时的选择起,就已经无法避免如今的惨状。他看着身体上这些即将吞噬自己的腐烂,心里好像并没有那么畏惧。只是在即将走完人生旅途的时候,在他心底里却奇妙地生出了想再见索斯一面的渴望。

 

6

普罗第格用那只还没腐烂的手杵着拐杖,缓缓地踩上石阶,腐烂的腿让上山之路格外漫长。他回想起在那座小木屋里经历的点滴和那双厚重有力的手。他想要再次触摸那手上因为常年雕刻而生出的老茧。他希望再见时,索斯能够原谅他。这么多年来,普罗第格并非从未念起过索斯,然而每次回忆都会被一种羞愧且痛苦的情绪打断。

即使索斯也许会对他发怒,可他依然想要在临终前得到他的宽恕。

当他走上山头时,他发现那座小木屋依然像他离开时那样伫立着。小屋的门关着。

普罗第格看着眼前本应已经淡忘的场景,轻轻叩了两下熟悉的房门。一秒,两秒,三秒……这对普罗第格来说无疑是一场煎熬的等待。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时,房门打开了。

“你回来啦?”索斯笑着问他。好像一位慈祥的父亲看着自己久未归家的儿子,虽然担心,但好在回了家。

“回来就好。”

普罗第格眼眶一热,上前拥住了索斯。

普罗第格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眼中,无人知其最终归处。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索斯先生的小花园里,总是会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采撷着色彩斑斓的风信子,欢快地唱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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