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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逢春

 

 

 

口述/赵益裕    执笔/余满华

 

 

 

1980年夏天,我和丈夫梁开志获准移民加拿大。在儿子家住下,享受自由自在的晚年。

开志是活跃好动的人,在家哪里坐得住,他很快就发现我们家不远一间小学有新移民英语班,他就去报名,星期一至五上午上课。周末不用上学,开志便去唐人街参加“松柏社”,结识了一班新朋友,日子过得十分享受。

1982年6 月,开志患了脑血管溢血(中风)。他生病后四肢不灵活,行动要用柺杖,间歇大小便失禁。他的性情变得呆滞,沉默寡言,不愿活动,和他健康时简直判若两人。

一天,我们认识了梁家本夫妇。他们对我们非常热心,经常来探望我们,和我们一起读圣经和祷告。他们又送给我们一些圣经小册子、单张及录音带。

开志的父母都是基督徒。开志从小就跟随他们去教会听道理。后来,信仰的道路荆棘满布,开志的心便渐渐淡了。如今有机会重闻道理,开志的心又回转过来。

开志的健康继续走下坡。1989年7 月他走完了人生路,歇了世上的劳苦,返回天家,年八十余二。我和孩子们用基督教仪式安葬开志。

家本夫妇照常来探望我,邀请我参加教会聚会,叫我信主。

我暗忖,从前我虽然在教会学校读过书;又在教会医院当过实习生,我对圣经却只有一知半解,以后因为打仗,终日东奔西跑,无暇顾及其它。

1950年以后,心灵的动荡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开志已逝世,孙子孙女亦已长大,身自由,心安定,时间清闲,何不趁此读读圣经,了解基督教?

一天,家本夫妇又来,又问起我信主的事。

我坦白无忌,有话直说,道:

“我已经看了半部旧约圣经,全都是你打我,我打你,争天下做皇帝;兄弟阋墙争家产;男人三妻四妾……这一切与我国的旧社会有什么分别呢?因此,我已停止不看圣经了。”

家本跟我说了一番话,扼要解释了圣经前半部历史书的背景和主题。他又补充说:

“读圣经最好从新约四福音书开始,也不必整本圣经都读完了才信,只要掌握到主要道理,认为合理可信,便可先入门,信了之后继续学嘛。”

家本夫妇走后,我静坐思前想后。

我回想起以前美国美南浸信会来华创办的培道女子中学,我曾在那里求学。教会在中国开办女子学校,打破了套在我国妇女脖子上“无才便是德”的枷锁。

我又想起昔日我曾在广西梧州思达医院实习,那也是由美国教会办的。思达医院秉持基督爱世之忱,关怀社会,每个月为穷人开半天施医赠药。每一二个月派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担着药箱到附近农村巡回医疗。他们若碰到患重病的,就劝喻病人入院治疗。思达医院的工作恩泽众生。

思达医院里的美国人医生都是基督徒。医院院长取了一个中国人的名字:毕济时。

有一次,毕院长最要好的美国人朋友来看病。他竟然让我这个实习生为他的朋友注射血管针。他对我的教导信任和鼓励,我毕生难忘。

此外,还有一位美国人医生:华理士,他把中国人当做自己的骨肉同胞。有时遇到有人重病,又无亲人照顾,华医生便在那人的病房过夜,陪伴病人。

解放初期,华医生被打成美帝特务。一名护士受指派在他的床褥下塞了一支手枪。这支手枪就成了华医生是特务的证据。他被罚天天赤足去西江码头边挑水回医院。

西江在夏天枯水期,水位很低,由河岸到水边要走一段石梯。石梯有六七层楼高,又长又陡,表面粗糙,凹凸不平。华医生素来西装革履,何曾赤足走路,更不用说赤足挑水上陡峭且晒得很烫的石梯。后来华医生不堪折磨而死。

也许,毕院长、华医生以及许许多多基督徒医生没有名垂青史,有人甚至还被扣上“证据确凿”的莫须有罪名。但是,我清清楚楚知道,毕院长、华医生和其他美国基督徒医生确是诚心诚意为我们中国人治疗疾病,为我们中国人服务的。

还有抗日战争时期,我一家老少逃难,几乎行遍了中国南方。我们每到一处新地方,举目无亲,便去投靠教会,甚至连贵州毕节这样偏僻的地方我们也寻到教会。各地教会总是真诚款待我们,尤其毕节的教友,他们虽然和当地大多数人一样穷哈哈,还将一粒小米咬两半,很乐意地和我们分享手头上仅有的一点点东西。

最近这段日子我随同家本夫妇去教会,我留意到教会里的人是有点不一样的,他们对人比较诚恳,真心真意,比较肯不计代价地帮助他人。他们就像以前我接触到的基督徒一样。

1994年夏天,一天晚上,教会开布道会。梁太太开车来接我一起去。牧师讲完道之后,问听众有没有人愿意信主,愿意者请举手。

我决定皈依基督教,就填了决志卡交上去。

1994年12月18日,我由郭文潭牧师施行浸礼,正式成为基督徒。我顽固了一辈子,如今降服在天父之前。老朽之身,经过水和圣灵的洗礼而重生。

1995年12月,我觉得有些不适。经过多次检查,证实我患了肺癌及肺积水。医生说我只余九个月到一年左右的寿命。

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后,我独自思量,要用余下的日子做什么呢?以前我常常说,若我会写作,我就写一本书,让后人知道我这一代所经历过的一些事情。现在我想,且不管会不会写作,我平铺直叙地记下自己的经历,给儿孙们看看吧。

我写一本书的梦想就这样突然其来地变成真了,仿佛冥冥之中天父明了我的心。慈爱的天父从不留下一样好东西不给他的儿女,他成全了我的心愿。

 

编者按:赵益裕老太太已于1997年5月13日离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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