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的石舫,你说!

 

 

 

 

文/书妤

 

 

 

(一)

 

仲春里一个难得的周末,我独自一人在未名湖的石舫上坐了一天。那是整整的一天,不吃、不喝、也不挪动。记忆的胶片飞速地倒带,一个个往昔的声音轮转着悬浮在空间,我的眼眶里泪水一会儿充满一会儿收尽。我用手托着腮发问:这是怎么了?我对往事怎么会如此伤感?未名湖的石舫,你说!

镜头定格在文革初年,那在北大当教员的年轻的父亲,作为一个地主阶级的后代跳楼自尽了。事后,童稚的我望着四层楼上爸爸跳出的窗洞,懵懵懂懂地看了又看,还不懂得我以后会受好多苦。

那黑黑的窗洞见证了我爸爸的自绝于人民。作为人民教师,我爸爸也曾被当时的社会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想到这我眼底涌出了泪水,问:爸爸作为一个灵魂工程师,他自己的灵魂而今在何方?未名湖的石舫,你说!

镜头转动一下又定了格。初中毕业的我,作为黑五类的子女,本该发配边疆。侥幸得到身为造反派头头的一个远亲的偷偷照顾,改到北京远郊的延庆县山村里插队落户,接受劳动改造。我知道自己的成份,自觉地于最苦最累的活。两年后,久卧病榻的母亲撒手人间。

也是那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孤单的我在村口的老树下,看见了一只快要饿死的小狗。我把对自己的怜悯,一股脑倾注在它身上。我轻轻抱起了它,自己忍着饥饿,把手中的半个菜团子掰碎了喂给它。从此,小狗脚前脚后地跟着我过日子。每天下工回来时,它必到村口迎接我。这成了那艰苦日子里我唯一拥有的安慰。

可连这个也没能长久。五个月后,生产队长为了讨好下来视察的县革委会主任,把它打死烧成了美味。当我看见革委会主任坐在席上,甩开腮帮子大嚼大咽时,我的心血流如注。那一刻我的灵魂在哪里?未名湖的石舫,你说!

 

 

(二)

 

镜头再转,文革过去,改革开放了。一次偶然路过教堂,看见里面人很多,就带着好奇走进去。里面一个年轻姑娘迎着我走过来问:是第一次来吧?送您一本圣经,以后想来随时可以来呀!我虽然不好意思接受陌生人的礼品,但当时还是接过来并紧紧抓在手里,因为我觉得她长得太美太面善了。

那之后我常出入教堂和团契。我时常身不由己地去翻看《约翰福音》1章12节:……信他名的人,他就赐他们权柄作神的儿女。一读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的特殊身世使我常在读这节经文的时候痛哭失声。童年时我的父亲就没了,这辈子哪敢奢望得父爱!如今是成年人了,却又有了天父。难道我不该为这事大哭一场吗?未名湖的石舫,你说!

镜头又转,改革开放几年后,人们的生活有了明显改善。这时,我在北大当了一个小职员。我嫁了人,生了女儿。国家的经济正在起飞。同事们见面不再互问:吃了吗?而改问:上月你得了多少奖金?

因为信了主,我的心情变得很好。可是我时常看见三个同屋的女职员,经常为谁得的奖金多了一点争吵。相遇时可以看见她们眼睛里写满了妒嫉、防范和对抗。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向们传福音,可是我失败了。

她们中的第一个回答我说:基督教是精神鸦片。鸦片你懂吗?就是毒品,它会致人死命!第二个说:你不用送给我什么圣经,现如今是市场经济,你要是真心对我好,应该把这本书折合成人民币再给我,听明白了吗!第三个更干脆,她像看傻子一样,审视了一下我的眼神是否痴呆,什么也不说,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沬走开了。为什么他们把我的好心挖出来并放在脚下踩烂?未名湖的石舫,你说!

 

 

(三)

 

我坐着孤独地消磨了一个伤感的春日。春天是四季中最美丽的,可是春天里我对周围的春风春水不上关注一下,只管将脑海中的镜头一个个回放再回放。直到湖水映出了天边的晚霞,我才揉捏着麻木的腰腿,异常艰难地起身来。就在这时,一个秀丽的女大学生登上石舫。我冲她笑了笑,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搭讪道:阿姨,您过去是当演员的吗?我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她说:看得出,您年轻时一定长得很美。我说:我年轻时候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从不记得自己曾长得美过。

她听了我的话很吃惊地问道:您站在这儿正为此事伤心吗?看您眼中还有泪呢。我躲避着她的目光说:有泪嘛,是因为我正在默诵圣经,并受了它的感动。她很吃惊并问道:您信主?我说:是的。她像发现了新大陆叫道:我也信!

我定睛看着她,想在她白皙的脸上搜寻到一点什么东西。她笑起来说:您不相信我?同我一样的基督徒,班上有好几个呢!只不过他们从不向外公开自己的身份。说完,她娉婷地迈开匀称的小腿上岸走了。

这个新消息令我激动起来,顾不去追她,也顾不上继续沉缅于往事,因为我突然发现了藏在地下的金矿。我举目望天长叹道:北大学生中有这么多的基督徒吗,怎么大家不知道?未名湖的石舫,你说,你应该向普天之下的人大声说!

 

 

作者现住中国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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