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恩加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家人和朋友是一个人关系网中非常重要的两个部分:父母给予我们生命,同时因着亲情的维系,我们成为某个大家庭中的一员;而在成年后融入群体的过程中,朋友成为帮助我们体验友情与更广阔世界相处的关键,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亚里士多德也高度看重友情,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Nicomachean Ethics)中说:一个人无法在没有朋友的情况下选择继续活着,即使他拥有了所有其他事物。随着社交媒体的泛滥,AI技术的突飞猛进,传统意义上的友情似乎在渐渐式微,亚里士多德的话成了过去式:因为只要WIFI顶格,生活便不会定格,有没有朋友都没关系。
此外,日益紧张和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也让许多年轻人在下班后根本没有多余的经历去交友、恋爱。在联络越发便捷的数字时代,交心却越发艰难,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一困境,重新找回并踏上那艘“友谊的小船”?
社交媒体中的友谊
前不久太太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有多少微信好友?”言下之意是她认为自己的微信好友比我多(因为她当老师后,加了不少学生、家长、同事的微信)。但其实,我的微信通讯录里大概有800多位“好友”,比她的还多。给“好友”打双引号是因为这个词所代表的“密度”在当前社交处境下早已松散不堪:相当一部分微信好友或许只有“交易”关系而无“交心”关系,这也是为何有人在和微信好友聊天时竟然会“面无表情”地打出“哈哈哈哈”这些字。这着实是一个奇怪的悖论:社交媒体越发达,我们拥有的真正意义上的友情却越少。
曾经有个梗叫“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指友谊经受不住考验,说变就变,再也不能愉快玩耍。而现在我们乘坐的更多是“虚拟化的友谊小船”:不是说翻就翻,而是说没就没。或者说,我们从始至终都在水里,却还以为自己坐在船上。因此,社交媒体并不像其表面看起来那样加速并加固了友情的建立,它更像一个无底洞,你无法确定它究竟是让你收获还是让你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1]
笔者认为上述现象背后有两个重要原因。首先是错失恐惧症(FOMO,Fear of Missing Out),指人们对于错过那些有趣和新奇的事情会感到焦虑不安。通过社交媒体,我们随时可以看到世界各地各类UP主和自媒体人士生活的每日更新,于是线上那些遥远的“他者”、他们的朋友或家庭、他们的言说或经历成为了我们乐趣的来源——而不是来自线下那些离我们更近、看似平淡无奇的朋友和家庭。
此外,MIT社会学教授Sherry Turkle指出,在社交媒体上花费大量的时间与同理心的丧失有很强的联系,这会让人对建立关系变得愈发冷漠,因为比起在线连接,建立友谊更需要当面对谈。 [2]友以“真”为贵,“真”的面向之一就是“真实”——线下当面的问候与温情(握手、拥抱等肢体接触),而非仅停留在线上的点赞与心口不一的表情包。
真诚友谊的特征
在社交媒体上,我们过的往往是双面人般的生活:比如我们习惯了只晒自己的高光时刻,让大家以为自己一直过得很好,却没有人知道各自所经历的难处;面对群里接龙式的欢迎或点赞时,你也不得不保持队形;又比如面对领导的要求时,即使不愿意做也得硬着头皮回复一个“好的”加上一个“笑脸”。我们的在线情感往往不是真正的感受,因此当你与所谓的好友嘘寒问暖时,可能也只是出于无奈,而非真正的关心。孔子曾说“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意思是有益的朋友需要具备几种特质,头两样就是“正直”与“诚信(谅)”,即有益的朋友应该是真诚的,而不是“友赞(点赞),友评(评论),友多夸(夸奖)”。
真诚的友谊有两个很重要的特征,一个是无情的诚实,[3]另一个则是艰难中的照料。前者的意思是尽最大可能对他人坦诚,即使可能得罪对方。笔者曾读到一个故事:Cathal Morrow是一家IT人才招聘公司的主管,有一年他发现自己的兄弟在一些重要的事上曾欺骗过他,便做了一个决定:自己在一年内不说任何一个慌,并且真的这么做了。在这一过程中Cathal发现在一些诚实的关系中,更容易分享自己的思考和感受,而另一些关系里对方只喜欢听好话。在因为说实话而失去了一些朋友的同时,他也让另一些朋友知道,当他说自己爱他们时,他说的一定是实话。[4]
谈到第二个特征时,笔者不禁想到圣经中约伯和他三个朋友的故事。许多基督徒对于约伯三个朋友的印象往往是冷酷无情、思维僵化,但其实在旧约(特别是智慧文学)中,朋友这个词在希伯来语中是chesed,意味着一种“誓言般、坚不可破、盟约般的爱和忠诚”。[5]那三位朋友能在约伯的肉体和精神处于如此打击之下,并没有抛弃他,而是冒着风险去看望他(不怕被他的皮肤病传染),并连续几日和他一同哀哭,正说明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真诚和忠心。虽然他们也有自己的缺点,但这份友情弥足珍贵。
更伟大的爱
不过即使是一段真诚的友情,也有两个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其一,不管一段友谊多么忠诚和稳固,对方大概率无法陪伴你一生(可能因为对方换了座城市生活,甚至有的人已不幸去世),这也是为何大部分的友谊往往是阶段性,旧朋友会被新朋友代替;
其二,虽然朋友相聚有时,但人生的常态却是生活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得一个人面对。不过圣经却告诉我们,耶稣基督道成肉身成为了罪人的朋友,经文中说他是税吏和罪人的朋友。(参《马太福音》11:19)。自古以来有许多为朋友舍命的例子,耶稣也称赞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行动——“人为朋友舍命,人的爱心没有比这个大的。”(《约翰福音》15:13)但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所体现的对我们的爱和友谊则更加伟大,因为这是一种为朋友舍身而使其称义的行动。
有一首脍炙人口的赞美诗《耶稣恩友》(What a Friend We Have in Jesus),其中唱道:“耶稣是我亲爱朋友,担当我罪与忧愁……何处得此衷心朋友,分担一切苦与忧”。“出门靠朋友”的确能帮你解决一些暂时的问题,但耶稣基督却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关于永恒的问题:我们的罪担得以脱落,与永远的死亡说再见。
作家史铁生在他21岁那年因双腿瘫痪住进了友谊医院,他多次提到虽然双腿背叛了他,但靠着友谊他没有死,因为有乡下插队的同学写信鼓励他,还有朋友不断给他带书,带来外面的新消息,带新朋友给他。[6]而靠着耶稣基督救赎的友谊,我们更不会死,因为已被这位朋友编织进了“救恩的挂毯”中。不仅如此,这位朋友还为我们分担今世许多其他朋友无法帮我们分担的忧虑。(参《马太福音》11:28)正如神学家爱德华兹(Jonathan Edwards)所说:天堂如何远超过尘世,他(上帝)向我们表露的恩典和爱也远超任何其他的爱和友谊。
结语
每个人都渴望一段“真实、真诚”的友谊,因为真朋友能带给我们欢乐,与我们共渡难关,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温情;而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否建立与那位“真神”的友谊,因为即使当所有人都背弃你时,他仍是你“最知心的朋友”。
注:
[1] 关于社交媒体对年轻人线下交友的负面影响,较权威的可参看时代(Time)杂志文章“Social Media Has Made Teen Friendships More Stressful”, 以及healthline网站的文章“Social Media Is Killing Your Friendships”。
[2] Sherry Turkle, Reclaiming Conversation: The Power of Talk in a Digital Age, Penguin Press, 2015。
[3] 生活中许多“善意的谎言”(white lie)背后的成因较为复杂,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4] Nothing but the truth, https://www.newphilosopher.com/articles/nothing-but-the-truth/
[5] Christopher Ash, Job: The Wisdom of the Cross, Crossway, 2014.5.31。
[6] 参见《回忆是生命的礼物》这本文集中史铁生所写的《我二十一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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