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赞美
大哥：
你好！
这个时节，家里应该是一片天寒地冻了吧？大嫂的腿还好吗？你还坚持去场部打乒乓球锻炼身体吗？两个侄女也都好吧？
我这里虽是冬季，可抬眼望去，公园里依然是一片葱茏。远处的青山绿野，近处的潺潺溪流，都让我这个北方人对那位造物者心怀感恩。总之，我现在南方一切安好，勿念。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躺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身旁却没有人扶他。我看见爸爸的脸上满是无助……我心里一阵难受，就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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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去年大嫂因腿疾做手术，你去医院服侍她。几乎在同时，大姐夫又患上癌症住院，大姐也在医院照顾。那段时间，家人的磨难接踵而来，听说，正住在大姐家里的爸爸，因为姐夫的病情来得突然，心里难过，竟自觉是儿女的累赘，还说了些灰心丧气的话。
常年离家在外的我，想为哥哥姐姐们多少分担一些，也想尽点孝心。感恩那时我刚好在一个敬老院工作，就把爸爸接了来。原本想，敬老院里有医护人员，有食堂，还有老伙伴们，如果爸爸能呆得舒心，就在那里颐养天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况且那个敬老院离咱老家不是很远，如果儿女们想来探望也方便。没想到爸爸总是闷闷不乐，他总是独自呆在房间里，不肯出门。加上我也是忙忙碌碌，每天陪伴爸爸的时间不多。他很快就提出要离开。
后来，我到了南方，我也想过把爸爸接到南方住一阵子。有一次，车票都买好了，爸爸却在临行前改了主意。他担心我一个人工作忙，还要照顾他，他心里不安。后来我才发现，我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我在的地方是高原，爸爸常年患有高血压，并不适合久居。
去年国庆长假，我和爸爸同住的那些天，我忽然发现，我心目中一直无比强壮的父亲真的是年迈体弱了。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天没亮就出工，晚上顶着星星回家后，还要到村外河沟里挑几十桶水浇菜园子，可而今他的背已弯成45度。因为腰疼，他每次起床都如临大敌，拼命咬紧牙关，尝试各种角度才能勉强爬起来。我这才猛然意识到，岁月无情，我们的老爸今年都86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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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并不懂爸爸的心，也没有真正了解他最真实的需要。我原本觉得，每年冬天爸爸能住在大姐家有地暖的楼房里，他应该是很享福的。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舒服！因为他惧怕坐电梯，所以他宁肯几个月窝在家里不出门。
我和他住在老家平房时，他故意多次推开门，出去又进来，脸上挂着轻松而满足的微笑，用脚重重地跺着地面，说：“你看！一迈腿就出来了，不像楼房那么费事！”那一刻，弯腰驼背的爸爸就像一个小孩子，时不时地演示和证实给我看平房的安全和种种便利。
虽说有些敬老院的设施和服务相对齐全到位，但是因着生活和环境的改变，老人们大都很难适应。我很感恩在敬老院工作的那段时间，让我亲身体会到老人们内心里的那种说不出来的孤寂，对有些老人来说，敬老院意味着他的生活历史的中断，与他熟悉的关系从此疏远，他离开了他习惯的社群。那时我才真正理解爸爸不愿住敬老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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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和爸爸闲聊，他告诉我，其实最希望的就是，在他住了一辈子的老院子里养老。那里有他熟悉的生活和记忆。那里有曾经供养我们一家人吃喝的菜地，是他一锹一镐刨出来的；那里有曾经为儿女们遮风挡雨的房屋，是他用一个个叽嘎哒（早年沿海地区农场盖房子用的粘土块）垒起来的。那里才是他能安心呆下去的地方。
每次聊起我们弟兄姐妹们几个，二哥、大姐、二姐，还有我，他都会指出我们的各种不足，唯有提起你的时候，他总是夸奖你从不顶撞他，最合他的心意。从他的眼神和嘴角，我总能深切地感受到他对你的钟爱。他其实是愿意和你住在一起的。
除了对爸爸的亏欠，我今天写这封信也是想借此机会，表达我对你和大嫂的亏欠之情。长久以来，我并没有从心里尊重你们。我曾经认为咱妈去世早，你们并没有尽心看顾好弟妹们，没有承担起长兄长嫂的责任。尤其是对爸爸的照顾，不够悉心。为此我一直对你们多有不满。直到上次去你家，我才有了根本转变。我听说你们曾经邀请爸爸与你们同住，爸爸却没答应。也许他觉得自己老了，太邋遢，你和大嫂又那么爱干净，他担心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也知道，爸爸固执，万事不求人，只跟自己较劲。正如你说的：“除非等到有一天，爸爸自己服老了，意识到真的需要人服侍了，他就乖乖地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你这话深深触动了我。一方面我同意你的看法，另一方面我知道我是错怪你们了！我为自己对你们曾经的怨怼深感不安，恳请大哥大嫂接受我诚挚地道歉，也谢谢你们对我长久以来的包容和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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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最大心愿，就是希望我们一家人和睦相处，尤其是我们弟兄姐妹们之间能彼此相爱。每次我回家探亲，他总是不等我坐稳就逼着我去你家和二哥家看望。
另外，他很知足，每次听他念叨家乡轶事，最后他总要满怀知足地总结说：“咱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不像有的人家里经常吵闹，兄弟不睦。”爸爸总是夸你和二哥从不给他惹事生非，从小都是安分守己的孩子。他说他一生不算太辛苦，老了还有退休金，吃喝都不用发愁。
我们都知道，爸爸从不向儿女要赡养费，晚辈给他买了礼物，他还经常照价给钱，他常说：“我有工资，你给我买回来就很好了，哪能让你花钱呢？！”为了平衡关系，逢年过节爸爸会轮流去你和二哥家，我想爸爸是在用他自己朴素的方式，尽力将全家人往一起聚拢，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宁肯自己吃亏，不可亏负别人。”这让我想起圣经里的一句教导：“白发是荣耀的冠冕，在公义的道上，必能得着。”（《箴言》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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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你说你退休后有了闲暇，又喜欢写作，趁着爸爸记忆还好，一边陪伴爸爸，一边想记录下他口述的家史。这既尽了孝道，又能通过一个家族折射出一段社会历史的变迁。我想这真是一件颇有意义的事！期盼早日能看到大哥优美的文笔。
时间过得飞快，再过二三十年，我们也会到爸爸现在的年岁。真是感谢老爸健在，提醒我们每个人都在迈向暮年，要珍惜今天。
祈愿在新的一年中，我们能打破一切的藩篱，彼此饶恕，彼此接纳，相互理解，相互帮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真正活出“子孙为老人的冠冕；父亲是儿女的荣耀”（《箴言》17:6）。这应该是对爸爸最好的孝顺和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你说对吗？
遥祝冬安。
此致
深深的祝福！
小妹敬上
2018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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