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同龄人
菲是我们公认的美女和才女,这位喝长江水长大的武汉姑娘,身材修长,面容姣好。在念理科的女孩子中,真是鹤立鸡群,自然就成了我们系的系花,成了男孩子目光的聚焦点。
虽说那时学校明文规定,在校期间不准谈恋爱,可还是有许多不怕死的男孩子发了疯似地追求她。最后她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了貌不惊人,才却过人的强。菲和强偷偷热恋了没多久,强就被选送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念书。我们大学刚毕业,强回国探亲,就和留校任教的菲结了婚,不久,菲也出国了。
出国之后,菲接连生了一儿一女俩孩子,从此她就在家相夫教子。强很顺利地拿了硕士,博士,做教授。我们还在国外忙着学业时,他们在美国已有了绿卡,有了大房子。菲漂亮依旧,更添几分少妇妩媚,强依旧很爱菲,处处依着她,顺着她。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知羡煞多少人。
然而菲却有不如意的心事,眼看着同学一个个相继出国深造,拿了学位,有了工作,过得似乎比她还扎实时,她就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浪费了许多年的光阴。
虽说强鼓励她再去学校上学,可人近四十的她却没了再坐教室的勇气。于是她将这后悔发泄在强的身上,整天叨叨她为了强,为了孩子,为了家做出的巨大牺牲。动不动就来上一句:“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离婚了。”
总有些失落却不甘的菲最喜欢的就是开派对,派对上她总是滔滔不绝地谈强的成功,谈强的工作,谈她的牺牲。她想让每个人都明白,没有菲,根本就不会有强的成功。说多了,人也不爱听了,她就在背后指摘人家是妒嫉她。慢慢地,别人就不爱与她往来了。她就更是天天数落强的不是,天天哀叹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
直到有一天,当她又说,这日子过不下去时,强接着说:“那离婚算了。”在她的大哭大闹中,强真的搬了出去。这时她才如梦初醒,于是找朋友说情,找婚姻辅导师辅导,但强就是铁了心地不回头。“如果我的港湾建在风口浪尖中,我宁愿划着小船四处漂流。”强落寞地说。
不久强又结婚了,存在菲心中的一线渺茫的希望,从此也断了。她转而将怒气发泄在孩子身上,俩个孩子见她就怕。去了爸爸的家,就哭着不肯回妈妈的家。于是,强和菲又卷进了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战争中。
英来自上海一个普通工人的家庭,当我们还陶醉于对爱情的浪漫憧憬中时,她就很理智地说,要改换门庭,需要的是几代人的努力,她将来的伴侣一定要是有才华,有家境的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刚毕业,经人介绍认识了光。光北大毕业,在研究所工作不久,就被提升为科长。谈恋爱不久,单位就分给光一套煤卫(煤气和卫生间)独用的小公寓。他们结了婚,真是羡煞了我们这群还在寻寻觅觅,还在等着单位分房子的姐妹们。
不久,他们有了个儿子,光也被提升为副处长,又分到了二室一厅的大公寓。小俩口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光对儿子,对英,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家中被单脏了,还没等英说,光就不声不响洗了。英有时晚上胃痛,光更是每十分钟就问上一声:好点了吗?
英很满足自己的生活,毕竟和我们这帮还窝在集体宿舍,和情人相会只能坐在外滩情人廊,和另外一对情人共挤一张长凳的人来说,她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了。
然而,也许就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太过拮据,也许是我们等单位分房等得失去了耐心,总之几年之内,我们寝室的人一个个都出国了。当只剩下英一人时,她心动了。光仍然很满足这实实在在的生活,英却不满足了。随后,也就开始不满意丈夫的知足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日本念书的朋友知道系里有份奖学金给留学生时,就让英申请这奖学金,很幸运,英没有通过任何考试,就被日本京都大学录取为硕士研究生,有二年的全额奖学金。于是,她背夫离子,独自一人去了日本。
书念得很辛苦,一个人的孤独寂寞更是难捱。她不断写信让光去日本陪读,光几经斗争,终于下决心,将六岁的儿子托给丈母娘,又在单位办了留职停薪手续,去日本陪太太。
到了日本,才知道生活并非那么容易。光本就不想出国,想想自己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就想在日本狠狠打一年多的工,赚些钱,等英毕业了,双双回上海。
可英却不这么想,她想在日本好好奋斗一番,为自己争个立足之地。可靠自己一个人奋斗谈何容易,于是她要求光边打工边读语言,等语言过关了,再申请学校念个学位。光不愿意,他不舍得用自己起早贪黑挣来的辛苦钱去交学费,他不愿呆在日本,他要回上海,那里才是他的家,是他的故乡,是他事业的基地。
对去留的不同选择,终于使英和光俩人渐行渐远。英整天埋首在实验室中,导师特别满意她的工作,于是在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又申请到了博士奖学金。而光则每天没日没夜地打工赚钱。
“本想着光来到日本,有个伴不至那么寂寞,却没料到其实心里更孤独。”英来信这么说。终于在那年夏天,光没有要英替他办延长签证,英也没有想替他办。英送光去了机场。离婚似乎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英提出了离婚,她什么都不要,房子,财产,孩子统统归光。可光却出乎意料地说,他也不要孩子。英回上海签了离婚书后,将儿子交给自己年迈的双亲,又只身赴日了。
后来英和同样也是离婚的维结了婚,同病相怜,俩人惺惺相惜。只是家庭的矛盾让英烦恼不已,维的父母不认英这个媳妇,只因为他们的孙子被维的前妻带走了。英想和维再生个孩子,可维却在日本激烈的竞争中却步,不愿再有孩子的负担。
英拿到博士学位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越加烦闷。而在上海的儿子渐渐长大,对父母的离婚总也不能谅解。又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外婆根本管不住他。
英试着将他带到日本,没多久,他以不能适应日本的学习为由,又吵着回上海了。今年高中考,英担心孩子考不上高中,春节赶回上海,陪读儿子。五月初匆匆回日本一个月,又赶回上海陪儿子。而维的前妻因不甘维和她离婚,任维怎么央求,她只收维的抚养费却从不让维见儿子一面,就是电话也不接。
“如果可以重新来一次,也许我不会选择这么走,真的很累。”英在电子邮件中如此感叹。
苇大学毕业分到另一所大学教书,就认识了同在一个教研室的远。日久生情,虽说在外人看来,他俩有些不般配,苇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正宗学士,而远只是个没有学位的工农兵学员,况且比苇大近十岁。然而,他们相爱,结婚,又有了孩子。
在女儿三岁半时,苇自费去美国念书,几个月之后,远带着四岁的女儿把家扛到了美国。到美国的第十天,远骑着自行车在一家中餐馆找到一份厨房工作,从此就过上不见天日的餐馆打工生涯。
早上苇要去学校时,远还在睡觉,等晚上远打工回家时,已是深夜。夫妻俩虽说同住一屋,却是聚少离多。学习的紧张,生活的压力,苇也不是没怨过。只是每次看远带着一身油烟味,不堪疲惫地回到家时,到口的怨言真吐不出来,毕竟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这个家。
远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其实在国内也挺不错,凭着这许多年的资历,早就评上副教授了,何苦到这来受洋罪?可看着妻子读书的辛苦,看着孩子对美国的喜欢,他就把这心里的苦强咽下去。
在教会朋友的影响下,他们信了主,从此他们的心态就平衡了许多,他们学会更加为对方着想。他们学会了感恩,而不是埋怨。打工很辛苦,他们却感谢上帝的保佑,使他们顺利找到打工的活,一家生活无忧。
苇拿到硕士学位后,找了一份薪水并不高却能养活一家三口的工作,于是远辞工在家,考托福,申请学校。正这当儿,苇却意外发现怀孕了。无奈,远只有放弃读书的念头,重新去打工。
这时苇知道她的老板要找一个实验员,就推荐了远。老板看远的履历中在美国的几年一片空白,不放心之下,说好临时雇半年试工期,工资低,还没有福利。可苇和远却不断感谢上帝,赐给这个机会,可以做与自己专业相应的事。远很珍惜这次机会,认真学习新的实验技术,努力工作,不到二个月,老板就雇他为正式工了。
几年下来,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家后面的院子里种满了果树和蔬菜。大女儿已上高中,成绩优异,儿子也上了小学。早上夫妻俩送孩子上学,然后一起上班,别人家需要两辆车,他们家一辆车就足够了。生活虽说简朴,却充满着温馨与爱意。
有年夏天出差路过他们家附近,顺道去看望。坐在他们家的客厅,吃着远从园子里采回来的黄金瓜,一口下去,就让人不想离去。谈起他们对婚姻的看法。
远说:爱一个人,就是爱其所有,酸甜苦辣全爱。认准这个理,就要好好经营婚姻,不要想着自己做出了多少牺牲,不要算计自己为家付出了多少。如果是爱,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苇说:我是被宠坏了,虽说我们拥有不多,可如果你明白你所爱的人,给了你他的全部时,你哪里会在乎他有多少?还有谁比你拥有“所有”,更富有呢?
谈起他们现在的生活,他们不无满足与感激,都说:来美后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神,信了主。感谢神,教会我们懂得欣赏自己所拥有的,不期许不现实的东西。其实在美国要生活很容易,要活得好却不容易,因为那“好”实在是没有止境。周围看上去比我们过得好的人很多,但如果我们将心放平,聚焦于我们自己的好,那生活就简单多了。
问起他们夫妻俩这几年同心协力,努力经营这个家,最大的动力是什么?他们同声说:是爱!对神的爱,对配偶的爱,对孩子的爱,对家的爱,就算是苦也觉甜了。
吃着他们从院子里采回来的家常菜,有青菜、苋菜、空心菜,还有黄瓜、蕃茄、长豇豆;看着他们夫妻你摘菜,我洗菜,你炒菜,我洗碗的和谐;享受着他们我拍拍你的肩,你回我一个会意的笑,时不时地与孩子轻声细语,那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祥和与知足。我感慨地想到,眼前这一幕在现世代,真是好久不曾见到了。
作者来自中国,现居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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